玛伦利加城记(199)

作者:森破

实践证明,那位生意人的推荐没有夸张的成分。

日暮时分,商队在沙丘边缘的背风处扎营,准备歇息一夜再继续赶路。佣兵们帮助商队扎下帐篷的地钉,腾出一块可以架起煮锅的空地,热腾腾的营火很快升了起来。

沙丘附近有几座裸露于沙面之上的岩山,不知是曾被矿工开凿过,还是大自然的造化使然,正好“生长”着几个足以供人栖身的洞穴。这些洞穴也被商队与佣兵团利用起来,正好能省下扎几个帐篷的工夫。

趁着手头没活,商队的帮厨兼马倌好奇地向同行的佣兵打听:“你们为什么叫‘灰石’,而不像别的佣兵团那样,起个狂狼、雪狮、赤鹫之类响亮的名字,叫出来多气派啊。”

被问到的年轻佣兵“疤脸”烦的不行——他自己也不清楚团长选择这个名字的原因,直说“我不知道”又太丢面子,只能将就儿时在冬谷老家听过的北方神话,信口拼凑个破绽百出的典故,糊弄身边这个好奇心重、话又特别多的南方人。

“我们北方的神和你们那的不一样。他们不喜欢人,总想着怎么把人灭绝,谁做到了谁就是神中之神。但其中一个神是由人造的石像变化成的,他觉得人类对他有恩,就将石像变成一座灰扑扑的石头城堡,人们只要躲在里面,任何神都伤不了他们。”

听故事的人似乎找错了重点:“你们的神想把人类灭绝?那最早是哪个神造的人啊?”

疤脸一时扯不下去,索性抛出一句“你自己琢磨”,转身回到其他战友围起的小圈子,继续那些和武器、械斗、冒险、战争有关的话题。

自冬谷城陷落已过去近十六年,但那场围城战与城破之后的残酷杀戮依旧令人胆寒。

现年不过二十五六的疤脸就是从冬谷之围中存活下来的“幸运儿”。

那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孩子,因为体格强壮,面相看着还算老实,冬谷陷落之后便被博伊斯王国的军队当作奴隶掳走。

他的家人则没那么幸运。父兄在要塞战死,年迈的祖父母被库尔曼人屠杀,母亲和弟弟妹妹也最终殒命于故乡的风雪。几年后,他趁着战乱从奴隶主家中出逃,脸上那块恐怖的疤痕就是为去除奴隶标记特意烧出来的。

灰石战友团里的多数佣兵都藏着凄惨的过往,只是他们不喜欢分享这些故事——不然就像把每个人的痛苦特意拎出来一一品评,非挑出个最惨的不可。他们只是看起来粗犷,内心总归有些细腻的地方,知道把回忆往昔当娱乐可能会无意戳中别人的伤心处。

当然,如果只是随口一提,把自己的经历作为某些话题的补充,大家都不会介意。

——所以老大为什么要给我们起“灰石”这个名字呢?

在战友痛快的畅饮与谈笑声中,疤脸忍不住想起刚才的问题。他抬起头,只见灰石战友团的团长叼着根长杆烟斗,正独自坐在另一处较小的火堆前,好像有什么心事。

疤脸一直崇拜着这位团长。不只是他,其他佣兵也对头领充满敬意。但十余年的相处下来,虽早已成为交心的战友,论及头领本人的过往经历,大家依旧知之甚少。

出身与本名不明,自称的“诺泽”取的还是某种方言里“无名之人”的近音;平时话不多,不好抛头露面,也不喜欢与人相争,但只要见过他那一手高超的剑术,领教他制作武器的精妙手法,没有人会不为之惊羡。

十二年前的基洛维王国,诺泽与几名资深佣兵一同建立起了灰石战友团,开始为护送商队奔波四方。不知为何,明明东边的环境与报酬都比中西部好不少,诺泽团长却从未接下前往最富庶的半岛地区的委托。

曾有团员直愣愣地问他,是不是和玛伦利加或半岛的其它城市有什么过节,得罪了那里的大人物,所以不方便进那块地盘。

听见这话,他只是笑了笑,敷衍道:“有一点难言之隐。”

不久前,护送另一支商团从西北要塞返回基洛维王国的途中,战友团经过了一处名叫“鹤山庄园”的地点,据说是个大家族的根据地,只是现在已经人去楼空,就剩下布满蛛网的宅院和杂草丛生的田地。

团里的老佣兵见多识广,知道这处庄园原属于托雷索家族。又听说这个显赫的氏族除了留在玛伦利加的那部分,大多数族人已经离开库诺大陆,到别处安家去了。

当时,佣兵们在空荡荡的庄园里跑来跑去,想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些没被带走的值钱玩意。只有诺泽团长一言不发地站在庭院中央,在那尊被青苔和藤蔓包裹大半的世界蛇石像面前停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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