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194)
对楚德而言,这是莫大的屈辱。但要想活着离开玛伦利加,他必须忍受屈辱,忍受失去一切资本的痛苦。
闯入者手中拿着出鞘的铁剑,眼神中带着杀气。见屋内不见人影,马上开始四处搜寻楚德的踪迹。
“人呢?”
“从后门跑了。”
领头的人冷哼一声:“做贼心虚。正好,我们有理由向市政厅正式控告他了。”而市政厅都是“自己人”,接下来就是走个流程的事。
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用长斗篷遮蔽了身形和面容的艾德里安神情淡漠,冷眼看着楚德被迫逃离他经营许久的栖身之地。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却也截然不同。
几个小时后,市政厅正式将楚德列为涉嫌数起命案的在逃要犯。
一天之内,和不久前从绞刑架下逃脱的路易斯一样,楚德的通缉令出现在了玛伦利加的大街小巷。
于是乎,斑驳的墙面上同时贴着两幅肖像。一幅刚画成,另一幅也有七成新,赏金猎人协会的两任前会长以极为讽刺的方式“并肩而立”。
被世界蛇证伪的“命运之神”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给玛伦利加留下一个黑色的漩涡。
北国的冬天总是要比玛伦利加寒冷许多。受最后一场灾变的影响,这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更早。南方港口尚未迎来初雪时,深居库诺大陆北部的冬谷已经被混有杂质的白色覆盖。
被覆盖的不仅是土地,还有残破的要塞和干涸的血迹。
博伊斯王国雇佣库尔曼人充当前锋,侵占了摩尔根公国的大片平原。在僵持两个月后,博伊斯军借着当时最先进的火炮取得了冬谷围城战的胜利,将前哨站楔进摩尔根公国的腹地。
接下来便是血腥的“庆贺”——胜利者以野火过境的势头劫掠并屠戮了冬谷城。没来得及逃走的老弱病残大多死在库尔曼人刀下,妇女和壮劳力被掳到王国的其他城市充当奴隶,守军俘虏则被坑杀在要塞前的护城河里。
绝望的哀嚎在狭长的山谷里长久回响,直到升腾的黑烟逐渐消散,曾经繁荣富足的冬谷化为一座无生气的死城。
在北方旷日持久的混战中,冬谷城的陷落只是整场战争的一个断面,但那难以想象的惨状足以让目睹全过程的楚德心惊肉跳。
被全城通缉之后,楚德好不容易摆脱玛伦利加城市守卫的追捕,本打算在治安混乱的沙城藏身,却发现市政厅的加急通缉令也发到了这座“友邦”,只得临时改变计划,几经辗转才走陆路跑到了北方。
一开始,楚德以为自己找到了在异邦东山再起的机会——落脚的博伊斯王国与莫吉斯总督做过生意,他还在那里遇到了合作过的库尔曼人。
虽然战时物资的生意被迫搁浅,但楚德坚信自己还有别的资本:他好歹当过赏金猎人的行业领袖,业务能力无可挑剔。见他在潜入和刺杀之类的事情上得心应手,王国的军队勉强接纳了这位编外战斗人员的存在。
然而,和玛伦利加的显贵们绵里藏针的作风相比,北方的贵族和军官对楚德的不信任是摆在明面上的。一想到自己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楚德内心的不甘就膨胀到令他气血不顺的程度。用不着特意观察,楚德也知道别人怎么看他,强烈的屈辱逐渐转化为对未来的恐惧。
残酷的战争场面则给这份恐惧雪上加霜。
为了跻身上流,楚德明里暗里使过很多手段,也杀过不少人。但和眼前的情景相比,那简直算不得什么。血肉的腥臭将战争平铺直叙地展现在他面前,无论是就视觉还是嗅觉而言都极具冲击性。
这就是他和莫吉斯总督等人曾经利用过的遥远的战争。
他们曾用钱粮和武器投资并推动了“与己无关”的战争,而玛伦利加的繁荣就是靠这样的战争滋养起来的。
身在玛伦利加的时候,即便听到骇人听闻的死伤数字,楚德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可现在,他的精神虽日渐麻痹,却还是在战场边缘感到刺骨的恐惧。
他甚至因恐惧产生了久违的罪恶感,这是他在杀害琳卡、袭击吕西安、陷害路易斯时都不曾跃动的情绪。
陷落的冬谷要塞之外是博伊斯大军的营地。
楚德坐在火堆旁,正用长木棍拨弄眼前的柴火,眼底因长期失眠积出了一片青黑。他不敢入睡,唯恐凶恶的梦魇会操纵他的手,在半梦半醒间了结自己的性命。
“怎么,你不喜欢这幅景象?哦我差点忘了,你们那里足有一两百年没打过仗。在此之前,你大概都不知道战场长什么样。”
说话的是库尔曼骑兵队的头领,名叫史兀罗。在玛伦利加与沙城筹运物资、参与刺杀吕西安将军时,也是他代表同族与楚德打交道。直到不久前,楚德才知道史兀罗在部族中的地位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