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178)

作者:森破

萨缪尔沉默着站起身,说不出一句“多保重”。即将走出牢门时,他握着冰冷的铁栏,低声说:“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路易斯依旧栖身于那片潮湿的黑暗,目送萨缪尔消失在被铁栏阻挡的视野尽头。

“起来,该上路了。”

狱卒摇醒路易斯,给他套上沉重的枷锁。

铁链拖过台阶的棱角,刺耳的摩擦声激得其他囚犯抱怨不断,正如一个月前将路易斯押向地牢时的情形。

公开处决是在玛伦利加不常见到的“风景”。四名狱卒抬着断罪女神的木像走在前头,囚车一路摇晃,轮底轧过路面凸起的碎石,载着将被处死的犯人驶向城市中心的广场。

一段时间不见天日,被积雨云遮挡过的阳光也足以令路易斯目眩。从监狱到刑场,路易斯始终一言不发,任由狱卒将他解下囚车,穿过人群,押上行刑台。

玛伦利加的显贵们早已在高台上入座,也包括来自飞狮公馆的三人——萨缪尔、索菲娅、艾德里安。路易斯不知道“贵宾席”上有谁,他无法看清也不想看清。

广场上挤满了人,却没有激荡的欢呼和哭嚎,只剩海鸟聒噪的嘶鸣在绞刑架上空回响。

所有视线聚焦在行刑台上,空气安静的可怕。

负责行刑的是两名守卫。身着红底白纹轻甲,骑士头盔将脸挡得严严实实,腰间长剑的反光如断罪女神的斧头一般冰冷。

站在路易斯右边的守卫将绞索套过他的脖颈。

时间仿佛被无情的冬雪冻结,流淌得分外缓慢。沉重的绞索已搭上肩头,很快就会收紧、绷直,路易斯的内心却莫名平静。他环视四周,想要赶在咽气前记住眼前最后的风景。

视线从右缓缓移到左。透过另一名行刑者的头盔缝隙,路易斯赫然看见一双无比熟悉的翡翠般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Edge of the Storm - S.E.N.S.

☆、第六十六章 刑场

虽然作为平民说这种话显得相当讽刺,我还是必须坦白心中所想,毕竟我能留给后世的只有文字,而不是那些存在于纸面之外的思绪。

贵族的自矜与自傲无疑将他们推上常人无法触及的高位,却也结成了一道心灵的枷锁。受先天身份与相应的行为规范所制,他们无法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就连喜怒哀乐的自然流露都成了自上而下的“僭越”,因为这涉嫌打破贵族与平民之间的文化界线。

或许,对情感的极度压抑正是玛伦利加不少悲剧的来源。

——银湾塔杂记·贵族的美德

寒潮说是过去了,但这个春天的确比往年同一时间要冷得多。厚薄不一的积雨云从海上延伸到城市另一头的旷野,将正午的日光遮得黯淡不明。

囚车离开监狱之前,围观的人群就已经开始聚集。等到钉着铁辐条的木轮轧上主街,狱卒不得不借助城市守卫的威慑力,在囚车前清出一条足以通行的道路。

挤在两旁的市民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被铐在囚车里的人,边就一些来自酒馆的小道消息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就像树林里的风声。

“没想到真会是他,刚听说守卫把他关到牢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们弄错名字了呢。”

“人不可貌相啊。明明长得挺周正,却会做出谋财害命的事来,盯上的竟还是总督大人。”

“嘿嘿,谁知道这家伙为的是财还是什么呢?也许是垂涎贝拉夫人的美貌,色心大起,想要占为己有吧!”

“路易斯是我店里的常客,也帮过我不少忙,我觉得他不是这种人。”

“算了吧,市政厅的判决都下来了,那还能有假吗?说不定他手里早就有了一堆人命呢,赏金猎人都是这德行。”

“在沙城,被苛捐杂税和地下帮会弄死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谁把沙城公爵吊死。”

“平民和城主哪能比呀!”

行刑台足有一人半高,好让站在广场边缘的观众也能看清凶手被吊死的过程。但真要问普通市民为什么来看这场处决,他们恐怕说不出个所以然。

和“庶民”不同,观礼台上的贵宾们矜持地沉默着,任谁也无法从他们面具般的脸上看出表情。

整场处决既是一场仪式,又像一场戏剧。囚车里的人,高台上的人,手握长戟的人,与处决本身毫无关系的人,大多数人抱着自以为随心所欲的身不由己,扮演彼此希望看到的角色。

众人惊异地发现,在鹤山庄园养病许久的萨缪尔似乎已经恢复以往的状态,一度神秘消失的索伦审判官也回到了玛伦利加,正神情严肃地坐在教区长身边。只是他行走有些不便,要拄着手杖才能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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