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镜中【CP完结】(2)
她的手越来越冷,越来越紧,子钰被捏得痛,使劲掰开她的指关节,那皮包骨的枯手还似握着东西一般,最终呈一个扭曲的形态。
风从窗户进来,纱帐被吹得一阵一阵鼓动,泪已经干了,印在深玫红的棉褥刺绣上,像檀香灰落上去,烧糊了一小块。子钰看见爱眉枕边有一张卡纸,起初以为是丫鬟记药用的,翻过来看才发现是照片,是爱眉儿子五岁时和爱眉一起照的。
黑白照片看久了,便有一种眩晕的感觉,母子俩长得有些像,特别是一双迷朦的长眼睛,含情带恨,美人离开了,她的眼睛却留下来。
柳子钰说要送七哥儿到他爹那里去,他竟破天荒没有使性子闹,安安静静地从天津到北平,下火车后乖乖儿跟着子钰上黄包车。
李成梧只应了他们让孩子去,却未见欢喜,冷冷淡淡,到了北平也没人来接。
子钰看了看侄儿,挺着小身板,坐得端端正正,子钰想,唉,这还是在跟他闹脾气。这孩子平日里虽刁蛮,其实是个爱粘人的主,初秋天气冷了,坐在黄包车上会让舅舅抱,可怜见的。
李成梧作为亲王府的新主人,将王府改名叫做“退思园”。他们来至退思园门口,只见几辆黑得蹭亮的汽车竖排着,还有七八辆轿马和黄包车,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子钰领着孩子上前,门口的管家爷们问道:“哪里来的?”
早已经联系好了,结果守门的并不知晓,子钰没好气道:“我找李成梧,给他送儿子来的。”
众人打量他们一会,便不再理睬,只围着窃窃私语。
七哥儿突然拉柳子钰的手,小声说道:“舅舅我们回去吧,我不会给舅舅添乱的。”
柳子钰弯下腰附在他耳边:“你是他们家的少爷,以后过得是光鲜日子,比在柳家受气强百倍,我是千万个舍不得你的,送你来是为了你好。”说着他直起身,朝那几人道:“劳烦几位哥儿进去通报一声,我们来之前和你家老爷说好的。”
这时角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小女孩,比七哥儿高一个脑袋,穿着菖蒲紫滚蕾丝边洋裙,下面是半截黑腿袜,一双胡桃棕的玛丽珍皮鞋。
那李幼苓见着柳子钰,又见着他身边的孩子,眨了眨眼睛,忽而笑道:“是弟弟来了,你们别怪罪他们,外人不知道家里的事,快跟我进来吧,爸爸等着你们的。”
子钰朝七哥儿道:“我就不进去了,你跟着你姐姐进去吧。”
七哥儿望着柳子钰,不肯走,被柳子钰一推,踉踉跄跄在门槛绊了一跤,摔进门里。
李幼苓“哎呀”叫一声,伸手想扶他,他把别个的手打掉,自己爬起来。回头却见柳子钰已经转身下台阶,他便不动了,立在那儿看柳子钰竹篮的长袍马褂,随着关上的角门渐渐变成一条暗影子,幽远幽远的,仿佛什么都不曾有过。他的心口咚一声,门合上了。
幼苓试着跟他说话:“你不要怕。”她想再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好向前走几步,回头见他愿意跟着,才放心引着他往里边去。
园里正唱着堂会,许多长袍马褂的老北京,在座上喝茶看戏;有些女士们,穿绸缎旗袍或丝料长裙,周身珠光宝气,在花坛边聚众赏菊;还有更多的西服男士,或拄着文明棍,或戴着呢毡帽,四处走走停停,他们谈革命谈政府,散发出的高贵气派,给旧式王宅添了异样的神秘。
幼苓道;“这都是爸爸的客人,你以后若是觉得无聊了,可以叫天津的小伙伴们来家里玩儿。”
退思园重新修缮过,建得清雅,种的都是淡色带香的花草。跟着幼苓转了好半天,来至一院落,引水凿池,巧结台榭,池里立着太湖山石,灰灰白白,配上池边一排秋竹子,显出清俊来。池水净得透亮,近乎呈一种淡蓝,水上疏疏落落浮着十六七朵睡莲,白的冷,红的灼,映在水面上,点缀着一团团冷热光色,模模糊糊,像印象派的油画。
十一二个丫鬟从几间屋里迎上来,都穿着深色制服,洋楼里的仆欧似的,跟在他们后面也不出声,也不打量。
进了堂屋,幼苓突然停脚,一众人跟着站住,四周森森静静,七哥儿忽地害怕起来。
他抬头,忽见东面墙上悬着一副西洋油画,画的是一群美少年在林间嬉戏。画底下立着一口西洋钟,钟座上有一个小巧的旋转门,悄悄地转着,正新奇,只见钟摆幌起来,伴着当-当-四五声,吓他一大跳!钟声刚停,又一阵珠玉乱撞的华丽声响,东面的玉粒帘子被人撩开,一青年站在那里,穿青莲色长衫,雪色纹竹袄,眉清目秀,身材俊俏,他笑道:“叫小公子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