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3)
“急着找你,在路上摔的。”
“你咋回去?”我和苍洋说了自己没钱,他看着脚下搓着沙球的小螃蟹,“游回去?”
是啊,我寄宿了,身无分文,怎么回去……
“放心!我借你钱!我有钱!”苍洋咧嘴一笑,笑得我不想回去,城里没人这么对我笑,想再多看看…
“我不想回去。”我如实说了,苍洋的笑容却消失了。
“回去吧,你爸会担心你。”
他才不担心我…我都在他心里死了。
“听说,城里有好学校,可以读书…我要是能读书,就去赚钱,给我妈治病…”苍洋的笑容彻底没了,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这样的悲伤,几乎要被海水吞没的愁绪,笼罩着那张紫红的脸,“我要是能去城里就好了。”
我第一次知道了任性是什么东西,就是我现在做的事,我在挥霍着苍洋最渴望的事,“我真是个混蛋。”
“又不怪你,你骂自己做什么?”苍洋伸手,那双手上带着厚厚的茧,是常年拉拽渔网留下的,就这么压在我的脑袋上,左右晃动着,“要是你能带我去城里就好了。”
“会的,你等着我!”
“好,我等着。”
“苍洋。”
“嗯?”
“我在学校里,老师说…爱不是想的意思。”我的话似乎挑起了他的好奇,他勾起唇角,就像是鱼钩,而我就是上钩的鱼,“是…爸爸和妈妈才有的感情,有欲|望的。”
“那我也爱你。”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爱我,“我爱你,给海螺说的话是不能假的,这样海神知道了,要掀我的船。”
“呸呸呸!这种话不能乱说!”
“所以我说的是真话。”苍洋从礁石上爬起来,站着笔直,气沉丹田,“苍洋爱于海!”
这声悠长的,经久不散,泡化在海里,会被海带到哪里?是更远离开这里,还是被镌刻在海岸石壁上?
第五章 海葬
等我回到学校,我老师把我逃课的事告诉了父亲,没用,他已经不管我了,只要回去的时候还是个活人就行。
不亏!
我捧着海螺,这里面有苍洋的声音,如此清晰…就算不听海螺里的,在梦里也有月下的那个少年,大声叫喊的声音。
蝉鸣声声,空气里除了教室外的树木味,还有浓郁的花露水的味道,我鼻子痒的连打几个喷嚏,我的同桌用手肘捅了捅我的胳膊,“有人想你?”
我连想都不带想的,脑子里瞬间就跳出来一个名字——苍洋。
“应该是吧。”
我迎来了中考,考得很不错,谁也不知道,那时候写的每个字都在克制自己写的不是苍洋。
尤其那一年的中考作文,我就凭着从海的角度写出了不同的风格荣登满分作文,在报刊上屡受褒赞。
——没有人可以比海的儿子更了解海。
我爸第一次带着我去了酒楼,面前琳琅满目的食物在在我眼里索然无味,冰冻过的海鲜,少了鲜甜…
“你也是海边走出来的,海鲜新不新鲜自己不懂吗?”我没打算给这个男人留一丝丝面子。
我爸就像是被针扎了似的,他现在最讨厌有人提到他从海边走出来的,因为与他现在的形象极其不符,我喜欢打击他,让他受挫。
中考的结束不意味着…我可以开心,首先,我将面临几个月的时间里与那个女人以及她长大却依旧顽劣的儿子在一起共处,其次是,我应该要凭着自己的成绩选一所学校,最好能寄宿,最好能方便回村。
当晚,我就收拾了行李,和我爸讨要了点现金,回到了那个村庄。
我没有事先告诉苍洋要回去,想给他个惊喜,于是我又一次攒着海螺来到了村口。
“苍洋?”我疑惑他为什么把家的门大开着,屋子里没有亮灯,大中午的看上去格外阴沉。
少年转过头看着我,声音里带着浓郁的悲伤,“于海,你怎么来了?”
“这是…你怎么了?”我把行李丢下,我没见过他哭成这样,他永远都在笑,为什么哭了?
“我妈…”等我靠近的时候,床上那张蜡黄的脸属实把我吓了一跳,“昨晚没撑过去。”苍洋的声音平淡,我不知道他是哭了多久,现在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如果还要他哭的话,我觉得会从红肿的眼眶里挤出血。
苍母的遗言:想去见她的丈夫。
我和苍洋连着床板把人抬出去,脸上就简简单单裹了个白布,也没仪式,海边人家…早就不知道分散去了哪里。
苍洋把他母亲放在当时我爸给他们的三轮车上,铁板锈迹斑驳,夹缝里卡着鱼鳞片,夹杂着鲜腥味…这车,当年载过发烧的苍洋,如今却停放着他母亲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