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尼苏达悖论(16)
杭远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倒也没有觉得难为情,只是熟练地切换成了粘人的弟弟,把童乐心转过来面对自己,去蹭他的颈窝,“哥,我饿了。”
两个人身上都汗津津的,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童乐心抱着他的头,忍不住发笑,“那你先起来啊,我去给你做饭。”
结果还是出去下馆子解决的晚饭,因为冰箱里没有菜了。
他们随便走进了一家新开的小店,看起来其貌不扬,名字也是取的很简单,就叫四川好吃馆。
杭远爱吃辣的,他是路姨带大的,路姨做得一手川菜,杭远也就吃惯了辣,尤其喜欢辣子鸡水煮鱼这种口味重的菜。
但童乐心喜欢甜的,不管杭远泡柠檬水时没轻没重地加了多少冰糖和蜂蜜,他都不嫌甜。
杭远点了一碗甜豆花,童乐心也饿了,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滑嫩的豆花入口即化,杭远最喜欢看他吃东西,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童乐心可以做个无拘无束的小孩子,不像在杭家的饭桌上,动一下筷子都要下意识看人眼色。
他们从小店里出来时才发现下了雨,是难得的秋雨,雨点子砸在胳膊上冰凉冰凉的,杭远拉着童乐心,在风里雨里奔跑,脚步不自觉地越来越快。
童乐心体力不支,他看着杭远被雨水打湿的后背,叫他:“阿远,你慢一点啊……”
雨声太大,杭远没有听到他的轻唤,依旧带着童乐心往前跑,不知怎么,童乐心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又酸又痛的感觉,一呼一吸的空隙里都被塞满了怅然若失的情绪。
似乎无论是现实意义,还是比喻里的抽象含义,杭远总是走得太快,揣着横冲直撞的意气和方向明确的底气,迈开大步。
他好像从来没有和杭远真正地并肩过。
因为童乐心很笨,他学什么都比别人慢,连长个子都很慢,他天生就和他的孪生弟弟差了一大截,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如此,错过的十六年将他们越拉越远,这未免太残忍,如果杭远不放慢速度,配合他的步调,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赶上他。
他们之中,到底谁才是温柔纵容的那一个。
第七章
平平无奇的一天,最多不过是因为下了一场大雨,添了些不同寻常的潮热。
杭远身上的西装从湿透到干透的距离,只差雨过天晴后夺回主场的炎炎烈日,半小时的曝晒就足够了,但端正和体面却沦为了狼狈的证据。
他本该出现在金融中心的大厦里,吹着空调,手边放着一杯烫嘴的苦咖啡,表面漫不经心地摆弄新楼盘的模型,暗地里为了一点点盈利和合作方锱铢必较,每句话背后都藏着一个意图绊倒对方的陷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不磊落的偷窥者姿态出现在别人家楼下,酒精和嫉妒心烧红了他的眼睛,杭远每一次从后视镜里和自己对视,都觉得可笑非常。
他在小学门口等了一整天,所有工作电话都被挂断,直到放学,他尾随着那辆suv来到这里,亲眼看到童乐心和那个被称作“樊老师”的男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单元门,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黑下来,眼前这栋居民楼的窗子也相继亮起来。
杭远并不知道童乐心在哪扇窗背后,但他根本无法停下猜测。
他们在做什么?
童乐心会围上围裙,给那个男人做饭吗?他会像从前纵容杭远那样,即便在做饭,也不拒绝男人环在腰间的手臂吗?他们会在料理台上接吻吗?会在餐桌上做爱吗?
而他竟然没有发疯的立场、掠夺的冲动,正如司哲说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根本无法确认童乐心还在想着他,而所谓的心电感应,都是他用来麻痹自己的借口,是他编造出来的冠冕堂皇的谎话,但他哪有那么多重蹈覆辙的机会,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匍匐于这狗屁的唯心论。
杭远望着那些亮着的灯,自嘲地笑了。
副驾座位上的易拉罐越积越多,不安分的某个骨碌碌地滚到下面,撞出一声脆响。
好像在笑话杭远,用啤酒灌醉了自己。
这座城市那么大,没有一盏灯属于他,他唯有靠着六年前藏进红色裙摆里的一捧月光过活,可怜又愚蠢,终有一天会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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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生家里出来时已经很晚了,童乐心坚持要把樊朗清送到楼下,表达感谢或者歉意时,他会下意识低头,就差像小学生一样鞠个躬,“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樊老师。”
“不客气,”樊朗清大方地笑笑,“希望下次,童老师能给我一个请你看电影的机会。”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成约会的邀请。”
童乐心垂着眸子,不作答,樊朗清也并不打算为难他,他知道逼得太紧反而会吓到警觉的小动物,每一次试探都要拿捏最适当的分寸,更要及时止损,于是他只是轻轻拍了拍童乐心的肩膀,说:“童老师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