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他弯得突(84)
“你......”陆惟名霎时语塞,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慰讲不出,劝导讲不出,他甚至开始后悔,不明白自己是抽了哪门子邪风,为什么偏执地,非要听沙鸥说这些尘封的往事,好像是自己逼着他,将这些年一直隐藏着的,已经完好愈合的伤口,重新剖开,再与自己重新见证一次淋漓鲜血。
他不想让他把困苦憋在心里,蒙尘自伤,但更不想,让他再彻头彻尾地回顾,真实地难过一次。
而沙鸥说完这句话以后,却忽然像卸下了什么繁重的负累,好像重新找打了那把已经丢失了很久了的,能打开心上那架锈迹斑斑的枷锁的钥匙,这些年,这些从不曾对外人说过的话,甫一出口,突然觉得胸腔里一派风清月明,那感觉,是形容不出的轻松和爽利。
沙鸥换了个更慵懒舒适的坐姿,慢慢回忆道:“我爸原来驾校的一名教练,我妈是全职家庭主妇,后来,物流配货行业刚兴起的那几年,我爸就转行了,帮一家运输公司开货车,工资要比在驾校高得多,没办法,两个儿子的家庭,压力就是要大一些,索性他赚的多,黑天白夜地跑长途,也不嫌累。”
“我爸负责赚钱养家,我妈就负责在家照顾我和我弟,那时候,日子过得真的还算可以。”
回顾起年幼时光,沙鸥嘴边不自觉地带着点笑,平和神色中,看不出一丝痛楚。
“我爸开车技术好,公司就时常让他跑远途,出车费给得高,他也欣然接受,结果,我初一那年,也是十月一小长假......”
那一年的十月一假期,沙鸥刚上初中不久,和弟弟放假在家,恰巧沙海军,也就是沙鸥他爸,接了公司一单短途的活,按路程,一天就能打个来回。
放假的时候,父母从老家把爷爷接过来小住,见祖孙三人在家共享天伦,又考虑到那趟活路途不远,沙鸥妈妈就决定,陪丈夫一起出车,就当临时给他押车了,大过节的路上也有个伴。
“结果,那次他们都没回来。”
回程的高速路上,夜间突降暴雨,他们开车空车往回赶,却永远迷失在了回家的途中。
沙鸥仰头望着被树冠割裂的四方天空,金色跳跃的阳光落在他琥珀色的瞳仁中,他轻轻眨了一下眼,逼退眼底的湿意。
“雨天路滑,高速事故,三两货车连撞,其余两辆都是满载,只有我爸开的那辆是空车,而且被前后车夹在了中间,在事故中,受到的撞击创伤最大,他们......”
陆惟名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别说了......”
沙鸥摇了下头,像是陷入了一场旧时梦魇之中,沉沦不得清醒:“最后处理完事故现场,人已经没法看了,入殓的时候,是请法医和遗容师先缝补残肢,才、才进行的火化。”
“沙鸥,不说了,不说了啊......”
即使是极力忍耐,万般克制,但这段过往却依旧痛苦地刻骨铭心,所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陆惟名清楚地看见,一大滴眼泪悬在沙鸥眼尾纤长的睫毛上,摇摇欲坠,最后风一吹,终于掉落下来。
恰好落在了他覆在沙鸥肩膀的手背上。
陆惟名彻底愣住。
他从没听过沙鸥讲这么多话。
更没见过他哭。
那滴眼泪的温度灼热而滚烫,陆惟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痉挛的窒息感霎时涌了上来,即便作为同沙鸥一起回顾这段往事的看客,陆惟名都觉得自己情绪已经快要到了临界点了,但作为这场亲历苦厄的主角,沙鸥的表情却始终平静,连那些本应该浓重的、化不开的哀伤,全部封印在淡然的眼眸之中,安静地,犹如一泓无风无浪,毫无涟漪的湖水。
沙鸥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从回忆中抽身,说:“今天是他们的祭日,我上午带着小还去看他们,照片上,他们的样子一点没变——也不会再变了。”
讲到这,才算把沉积压抑在心里的痛楚,全部倾泻出来,恍惚间,沙鸥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轻松。
但身边的人,却有点不对劲——
“你......”沙鸥转头,看着陆惟名,愣了半晌,茫然问道:“你、你哭什么?”
陆惟名靠着树干,一只手还使劲抓着他的肩膀,一张俊脸上,早已经是泪雨滂沱。
沙鸥顿时有点慌:“不是......你、你别......”他忙不迭地把手里那张纸巾摊开,一把盖在陆惟名脸上,难过中又突然忍不住好笑,“说得是我爸妈,我家,你哭什么啊!”
就好比抱着钟馗像走夜路,鬼没吓死人先吓死了——这叫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