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154)
时间仿佛被什么拖曳住,一分一秒都过得极慢,拿走钥匙的服务生还没有将车开过来,而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他害怕单於蜚看见自己,又害怕单於蜚没看见自己。
害怕单於蜚在看见自己之后礼貌地打招呼,又害怕单於蜚一言不发,视若无睹冷脸离开。
七年前,他不是没有在单於蜚面前展露软弱。他这小半辈子,即便是最落魄的时候,气势都从未矮下半分,唯有当年面对“弟弟”单於蜚时,他才将láng狈、弱气通通bào露出来,没羞没躁地撒娇,讨要关怀。
那时候,他是不怕单於蜚笑话、漠视他的。
他的每一次近乎无理的撒娇,都得到了温柔的回应。
可现在,他不断深呼吸,好让自己的jīng神、脸色显得好一些。
至少,看上去不那么可怜。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他紧咬着牙,眼睛因为着急和病痛而浮出一片水气。
“洛先生?”秦轩文道:“原来洛先生也住在这里。”
他知道单於蜚就在秦轩文旁边,秦轩文看到了他,单於蜚也一定看到了。
但单於蜚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堪堪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因为看不清楚而用力眨了眨眼,那片水气立即附着在睫毛与眼眶,令他看上去像哭过一样。
单於蜚眸光黑沉,看着他,却无动于衷。
他被罩在这似有实质的目光里,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脸颊热得厉害,显出病态的红。
“嗯,也住这里。”他尴尬地笑了笑,埋怨自己刚才那个不经意的动作。
“您脸色不太好。”秦轩文说:“生病了吗?”
此时装健康是最无意义的,他点头,只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嗯,有点发烧。”
“您身边……”秦轩文说着左右看了看,“您昨晚是独自去慈善会的吧,助理或者秘书没有跟您一起吗?”
“没有,她在医院。”
“那您自己去?”
“嗯。”
秦轩文看向单於蜚,见单於蜚脸上平静无波,便知道自家老板不乐意管这件闲事,于是客气地关照:“您昨晚肯定是贪凉了,早些去医院吧,发烧可不能耽误。”
他轻声道:“好,谢谢关心。”
脚步声再次响起,单於蜚从他身边经过,没留下一句话,也没多给他一个眼神。
他就这么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单於蜚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下一秒,腿脚一软,跌倒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虽然很卑鄙,很可笑,他也在实在无法躲避时设想过一个可能——单於蜚会提出送他一程,哪怕只是问一句。
事实却是,单於蜚连腔都未与他搭,从看见他,再到离开,眼神没出现一丝改变。
面对一个仅在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这的确是单先生该有的态度。
如今的他只是一名创业“新贵”,不足以获得明氏主人的关怀。
单於蜚转身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按进了冰水,喊不出来,也无法呼吸,一个抽泣,冰水就顺着鼻腔冲进肺里,搅起猛烈的疼痛。
他只能无声地挣扎,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冰水里下沉,冰水外的日光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到。
他烧得厉害,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刚才的“对峙”几乎将他抽gān,他费力地支着地板,竟是没能站起来。
几名服务生赶来,将他扶起。
此时,车姗姗来迟。
他脚步虚浮走到车边,倒进后座,嗓音沙哑:“去市一院,辛苦了。”
三公里并不远,但路上缓堵,车时停时走。
他越来越难受,后座空间不大,不管是坐着还是侧卧着都不舒服。
恍惚间,又想起多年前生的那场病。
他在面对周谨川时情绪崩溃,是单於蜚抱着他,给他找医生,陪他输液。
那个医院落后老旧,单於蜚的目光却那么深沉,带着他当时尚不明白的温柔。
也许是病中脆弱,只是想着以前的事,眼泪竟又掉了下来。
他慌忙抬起手,想要擦掉。
擦着,却突然将脸埋进掌中,肩膀阵阵颤栗。
陈琼宇托关系排到了号,本想等他一到,就拉着他往门诊部赶,结果见他失魂落魄从车里出来,立即心痛上了,“怎么……怎么病成这样了?”
他嘴唇起了皮,说话有气无力,“没事,打个针输个液……就好了。”
陈琼宇见过他生病,却没见过他病得如此严重,心急火燎陪他检查、拿药,最后打上点滴了,才缓下一口气。
“洛总,我昨晚就觉得你不对劲。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科技园区那个项目被人打压了?”陈琼宇比他大一岁,不能像公司其他人一样叫他“深哥”,私底下叫“小深”,正式场合或者生气了就叫“洛总”、“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