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137)
可这些异常,统统被他忽略了。
因为他赶着去赴约,奢望洛昙深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藏第三个煎蛋,不是因为他长大了,多吃一个撑不着,而是爷爷将来没有机会再为他煮寿面了,所以多放一个。三个不算奇怪,再多就不行了。
守在门边看他洗碗,是因为舍不得,爷爷想在离开之前,再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段。
说第二遍“小蜚,生日快乐”也绝不是因为老糊涂了,是因为明年今日,爷爷已经说不出同样的祝福。
受过伤的眼激痛难忍,他咬紧牙关,脸色惨白,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小单,要不你去休息一下?”苟明知道他眼睛很脆弱,担忧道:“我们这里人手足够,你眼睛……你眼睛红得厉害啊,回去上点药吧,说不定过一会儿老爷子自己就回来了呢?”
他摆手,声音喑哑,“我没事。”
“你这怎么能叫没事?”苟明说:“听我的,回去上药,眼睛坏了一切都完了。”
他感到两眼像是烧了起来,愧疚与痛苦如海cháo般奔涌而来,视野里一片昏huáng,热心的人们正在四处奔走,仿佛每个人都对找到爷爷这件事极有信心。
可他却隐隐知道,爷爷也许已经没有了。
爷爷想卸下压在他身上的负担。
四年前,他考上了原城大学,那时单慈心清醒的时间已经极少了,却在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开心得像个孩子,又哭又笑地说:“我们小蜚有出息啊,念了书,将来才有出路。”
然而,那些人的出现,将所谓的“出路”堵死。
当年他并不知道,那些突然杀到,将他们祖孙三人带走的人是领了他母亲的命令。
从小到大,他都生活在bào力的yīn影下,报警没有用,高高在上的权贵一脚就能踩死卑微求生的蝼蚁。
蝼蚁越是挣扎,越是反抗,就死得越难看。
早在少年时代,他就明白这个世界有多黑暗。
但他还抱着一个希望——考上知名大学,或许将来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以他的成绩,其实能够考上更好的名校,不过权衡之后,他带着几分私心,报考了洛昙深所在的原城大学。
原城大学亦是名校。
可因为这一纸通知书,他的父亲在他面前几乎被打得断绝生气,他的眼睛也被打伤,险些失明。
血色中,那些人以单慈心和单山海的命bī他放弃入学,放弃前途。
他没有别的选择。
从明靖琛口中,他终于明白,明漱昇这么做,是为了杀死他的将来。
父亲的惨死给予他畏惧,祖父的苟活令他被锁在原地。
一个整日疲于生计、记挂家中老人、惶惶不安、jīng神衰弱的工人,显然比一个念过大学的jīng英容易控制。明漱昇要他当一个合格的、不会思考的供体。
“爷爷……”他木然地低喃,“爷爷,您回来。”
“已经不会有人再来折磨我们了。”
“爷爷,您不要离开我。”
半夜,噩耗传来——
民警在摩托厂外的池塘里,打捞起了一具遗体,正是单山海。
他跪在已经逝去的老人身边,周围人声鼎沸,唯有他是安静的,静止的。
悲恸并非全都撕心裂肺,有时候,悲恸就像一潭没有涟漪的死水,一片孤独掉落的枯叶。
它们没有生息。
在二十一岁生日这一天,他牵挂的一切,全部离他而去。
他眼中的平静在夜风里轻轻dàng漾了一下,成为空dòng的死寂。
第78章
摩托厂娱乐活动匮乏,各家各户若有红白喜事,半个厂子的工人都会赶去凑热闹。
哪家有老人去世,几乎都会大操大办,一来风风光光送老人最后一程,二来讨一笔不大不小的礼金。
但单山海并非正常去世,这白事就是要办,也没人会来参加。
走过司法鉴定的流程后,单於蜚在殡仪馆守了两个晚上的灵,在第三天凌晨,目送单山海被送入火化间。
单山海个头不高,骨架也小,火化之后就只剩下一盒骨灰。
他看着殡仪师用布将骨灰盒包起来,冷淡地叫他过去拿。
四年前,单慈心去世,骨灰盒也是他从殡仪师手中接过来的。
这么快,爷爷也离开了。
他低头看着有棱有角的盒子,觉得身体每一个角落都漏着风,头脑无力思考,像是已经死去一般,可心脏还在孜孜不倦地跳动,残忍地提醒着他——从今往后,疼你爱你的人都不在了,你是孤家寡人了。
眼睛很痛,巨大的悲戚与极度缺乏的睡眠令旧疾复发,这几日,视力正在显而易见地减退。
他用力闭了闭眼,抬手一揉,手指竟然沾上了浅淡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