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24)
他悄悄的看了顾律一眼,顾律也并不闲啊,一段路程,连他也在抓紧时间看文件资料,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抱怨辛苦呢。
江原对着窗外迅速略过去的风景极轻的呼了口气,转而继续跟赫连讨论专家评审的结果。
顾家的爷爷其实已经九十多岁了,这是个伤感的年纪。
早年他精神矍铄的时候,是个很有气质的老人家,指尖干净圆润,不笑的时候很严肃,笑起来很暖人。
躺在医院里的他就像梁纪所说的,精神已经非常不好了,闭着眼睛,鼻子下面放了自动吸氧的管子。隔了这么多年来看一个老人,更能体会到什么是物是人非。顾律不会在十年八年里老成他不认识的样子。可是顾家的爷爷闭上眼睛躺在这里,他很容易就觉得这不是当年那个老人。
顾家也有像顾律这个年纪的小辈,他们都被教育的很好,见到顾律会礼貌的站起身叫一声哥,还特意在床边让出位置。
顾律点点头,病房里的花篮又多了两只,八月的风啊,真希望它再走的慢一点。
顾正中估计明后天也就到了,听梁纪说顾爷爷的癌症是长在了食道里,一种发展的极快,死亡率又极高的癌症,江原不知道梁纪是不是有恐吓自己的成分,但听了后江原确实有点后怕。
癌症晚期的老人特别干瘦,因为吃不了东西,面部所有骨架下都似乎只剩下一层皮,顾家值守的一个小孙辈说可能上午太爷爷不会醒了,但在顾律来了几十分钟后,老人还是悠悠转醒了过来。
很意外,他既认得出顾律,也认得出江原,笑起来的样子跟当年一模一样。
他抬了抬手,顾律伸手过去,他握住了嘶哑着嗓子说“好啊。好啊。”
江原鼻子有些酸,他掐了把大腿,默默站近了些。“太爷爷。”
老人点点头,眼神还是清明的。他甚至笑了笑对江原说“好不好答应爷爷一件事啊。”
他笑着笑着眼睛就花了,顾律让开了些位置,江原握住了尚有很多余温的手。
老人笑着撇了撇嘴,半盏眼泪叫人心酸不已。
“爷爷以后想葬到你们江家的园子里,好不好啊。”
江原瞬间死死掐了把大腿,他力道不够重,还是让眼睛红了一圈,只好轻轻吸了口气,用力握了握老人干枯温暖的手。
“好。”
“好,当然好。”
顾栩这辈子都没有放下过顾至远,他的父亲。可又有几个人知道,一个父亲,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儿子。
他愧疚悲痛了一生,失去了心爱的儿子,痛失宠爱的孙子,早已送完了一生的白发,临了,不过是想要相聚而已。
很久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早已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江原用力眨了眨眼睛,把老人的手放进被子里。
回程的路上,顾律还是淡淡的,但江原感觉到他其实情绪不太好。
“其实,我也想以后死了也要葬到故里。”
“.….”
“啊..哈哈..你知道的,我小叔叔不爱说话,有什么想法也不爱说出来,偶尔也会受很多委屈的,那里都是姓顾的,我总觉得不大公平来着。”
顾律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江原的鼻头还有些微红,他坐的离自己很近,双腿交叠说话的样子看上去很轻松自在。
见顾律没说话,江原继续说道“顾律,如果我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原谅我的话,那等我们都死了,你愿意去故里吗。”
“不愿意”
江原顿了顿,又笑了笑,顾律的手近在迟尺,他脑子一热就越过扶杆扣了上去。他低头看着顾律被扣在自己手心的五指,慢慢十指相扣。
“那好吧,那就等你死了我再死,到时候你去哪我再去哪。”
“好吗?”
顾律没回答,过了会儿感觉手背麻了麻,是江原弯腰在上面亲了下,他没有及时抽出手,因为江原把他的手抱在怀里靠在他的肩膀上,并且把眼睛闭上了。
“我想睡会儿,顾律”
顾律欲言又止,把手往外抽了抽,江原只好睁开眼,闭眼最多两分钟,他不但眼里全是惺忪睡意思,还疲惫至极,他的大眼睛看了看顾律,低头又再次亲了下顾律的手背。
“我得罪的是你,又不是你的手,你不要动啦,不然我就亲你啦。”
顾律像是被他的无赖惊到了,竟然真的没再动。同样不敢动的还有车里的司机,他眼看着他们的冰雕顾总一路皱着眉,但始终没有移开过肩膀,安安静静的被靠着,甚至拐弯起伏的路面上总会垂首多看几眼。
司机不敢多看,放慢了速度,足足把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开足了两个小时。
江原的嘴唇干燥发白,翘起来皮,瘦尖的下巴侧斜着勾勒出深深的轮廓,他把顾律的半只手臂抱着贴在胸腹,薄薄的衬衫下尽是骨骼,顾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瘦成这个样子,他尽量不使自己投去更多的眼光,又忍不住因为那紧紧依赖着自己安稳跳动的心脏多了不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