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183)
他睡不着,感觉烦躁,梦里是黑黢黢的无尽夜,醒来又觉得房间很空,到处都很空,他不想睡觉。
“是不是在等我?”
江原听见声音立即掀开了眼睛,顾律在床侧坐下,偏头朝他弯了弯嘴角,江原下意识去看那被固定住的手,顾律也大方的给他看。
他看上去懵懵的,不像医生形容的那样记不住脑中的东西,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会激动乱发脾气。
顾律伸手把他的头发别到耳后,江原的目光就跟着手在走,他把手放在江原的手旁边,江原也非常自然的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顾律把手翻了过来,握的很紧。
晚上脑科医生对江原的会诊,顾律还在输液,他半边身体不能受力,顾正中也让他不用去,顾律却坚持让人送了张轮椅,带着一身冷汗去听了三个小时,又带着一身冷汗回来。
医生的残忍很麻木,麻木的犀利和直白。顾律听他们把江原童年被销毁的记忆和黑暗经历称为事故,把长大后遇到的绑架和暴力行为称为二次事故,精神科的医生冷冰冰地说他抑郁消极,惯性自虐,脑科医生说他缺氧时间太长,出现过深昏迷,大脑皮层功能受损,能醒却不一定是康复。
在暂不讨论他自身一直存在的器官问题后,会诊给出的定论就是江原脑部因精神原因和缺氧所受到的影响要远大于他手上的割裂伤。
属于记忆无序、记忆重叠以及混乱的记忆障碍综合征,通俗一些来说,在他目前的精神情况下,他无法记住或回忆别人传达给他的信息,可能是永久性,也可能暂时性的记忆障碍,包括记忆减弱,遗忘,潜隐,错构甚至虚构,逐渐他就会失去自理能力,除却这些会出现的现象,他还会因为长期的治疗过程出现应激和焦躁,加重逆反消极情绪,行为异常。
在江原这双认真又平静的眼底,顾律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医生所说的不正常,也感觉不到他的排斥,甚至顾律躺到这张狭小的床上又挤在他身边时,江原还稍微向旁边让了让给顾律腾出了空间,他怕碰到顾律的伤手。
伤口撕裂都没有这样疼。
除了还活着,那个十八岁就消失了的大男孩什么都没有留下,那个江原,是死也没有给顾律留下任何原谅的机会,但即使是这样一具几乎灵魂俱散的躯壳,顾律也不敢再出一声大气,生怕又生怕。
江原慢慢睡着了,头朝着顾律的肩膀抵着,被子里小腿挨着顾律,他呼吸还是很沉,这种熟悉感如同身体某段缺失的重要构件得以回归,顾律早已习惯在这样的呼吸声里睡去,但这小半个月以来,他的失眠成了习惯,江原在身边,他这一刻连都呼吸都变得格外需要珍惜。
医院几乎成了顾律的家,他不再对除了江原以为的人花费时间,包括江合这间公司。
林泽最初将那摊资料送到梁纪手上只是为了应急,等顾律知道了这件事他什么也没说,直接用实际行动迅速把江合撇得很远,林泽往梁纪手上送的东西开始越来越多,多到医院提供不了一张办公桌,顾正中家的书房又实在太远不方便。
梁纪有苦却实在说不出来,憋着一脸菜色处理着大大小小事情,顾律管理的公司制度有序,手上桩桩事物的来龙去脉,甚至是账目走向都清晰到了让梁纪觉得他时刻准备着擦屁股走人的程度。
梁纪从最初的惊讶过度到了担忧,很快又因为苦不堪言累心累神而对顾律产生了一丝不容小觑的敬意。
但是顾律没有给他机会将公事归还,林泽被拒之门外,只好一趟趟往他那里跑,无论多深的夜,每当梁纪抬着千斤重的脖子瞥向身侧时,顾正中也是一直在,
看报、看资料、看网球运动、看音乐会,就是绝对不帮忙,梁纪实在瞪的久了,他会端起热茶,把眼镜成功熏上一层雾,权当什么也看不见。
梁纪觉得这完全就是一种报复,他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被江合绊着走不了,不过江原那边倒是意外的让他省了点心。
有顾律在医院,江原很少发脾气,但还是记东西记不起来,记忆很短暂,能记得住每个人,但是发生过的事很快就忘记,他大约多多少少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所以很少开口问别人问题。
他没有发生失忆的情况,保留着对身边所有人的印象和认知,知道对送饭过来的阿姨笑笑,也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只是它们是混乱的,只有在江原想的起来的时候能记得片刻,等他被别的事情影响了注意力,很快就能换掉情绪。
许慕笑着说这不一定是坏事,梁纪很难认同这个观点,从医生的描述来看,江原的情况都要跟老年痴呆差不多了,这差点没让梁纪疯掉,他这个年纪还没痴呆,实在无法接受江原会变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