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看不见了。

　　所以，什么都没有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觉得……

　　所谓的输和赢都不再重要。

　　他想要的，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再次游泳的资格而已。

　　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也是，游泳这种，从小就树立起来的梦想，也许已经变成了不可能。

　　每天，他都坐在病房里，不吃饭，不喝水，就连维持生命的营养基本上完全靠输液输入体内。每天嗅着消毒水的味道，听到隔壁病房的老头子每天大声叹气无数回，听到走廊里的老太婆呜呜地哭泣。黎冰的心越来越黑暗。

　　他要不睡觉，要不抓到什么摔什么，要不一个人在未知的世界中哭泣恐惧……他听到阿姨在外面对自己母亲说：“他是不是受到的打击太大……疯了啊？”“他真的越来越不正常了！”“明明都这样了

　　，他还是天天嚷着要去游泳！这个样子去游泳不是去送死吗？！”……

　　黎冰在心中苦笑。

　　哈哈，你们试试……试试练习了十年的游泳，试试……当所有的自尊，所有的成就感都来自泳池的时候……突然有一天，眼睛里一片黑暗，每天被关在充满药水味道的病房里，时时刻刻手背被针扎着，每个星期被抬到机器下面像试验品一样检查……每天被告知“你不能再游泳”的感觉……你们就知道了！

　　每天夜晚，都有一个渴望在他心中燃烧。

　　他想要逃……

　　他想要走出这个房间。

　　他想要游泳！想要将自己全身都浸泡在冰凉的水中……

　　那天半夜，黎冰依然像平时那样失眠，抱着自己的腿在床上发抖。

　　然后，他听到门被推开的身体。有个人朝他走过来。

　　这种事情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发生一次……没有一次成功过。

　　可是他没有放弃，他抓住对方的衣袖沙哑着声音央求：“我要游泳……我知道东边不远处有一个泳池，请带我去！”

　　其实有一把水果刀藏在他的身后。他想过了，如果护士不让他去，他就用刀威胁对方带他去！他以为对方没有看见，而对方是明显看见了。

　　那个人伸手，轻轻地将黎冰揽入怀里。然后轻轻的，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和肩膀。黎冰意识到，这个人的身体很硬，肩膀宽阔，他是个男人；他也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竟然抖得那么厉害！接着，那个人伸手，缓缓地松开了黎冰握着刀的左手，黎冰听到刀被放在桌子上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站了起来。

　　他拉着黎冰的手，下床，小心翼翼地往外面走。

　　赤脚走在冰冷的过道上，走在楼梯上，走在草坪上。

　　黎冰的手稍微被放开了一会儿。

　　因为完完全全看不到，他突然感到惊慌：“你……你在哪里？你走了吗？”

　　几乎是马上，那个人又将他拉过去，让他的双手抱在他的后腰上。黎冰马上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啊，原来他在开门啊。

　　再然后，黎冰缓慢地踩在冰凉的瓷砖上……

　　那是相当熟悉的感觉！

　　接着，那个人拉着黎冰停下了脚步。明明没有说话，黎冰却似乎听到对方说了一句“到了”。接着，那个人的手脱离了黎冰的手，他的手指顺着黎冰的裤腿往下滑，啊，他是在下蹲吗？

　　接着，冰凉的水花突然朝黎冰的腿部袭来！

　　那一

　　刻的激动之情难以言喻。

　　他本来一直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真的带他来到了游泳池！那个人带着黎冰蹲下去，牵着他的手朝下前方靠过去……

　　然后，黎冰的手指终于触及了这种……冰凉的，带着淡淡漂白粉味道的液体。

　　几乎是瞬间，黎冰就哭了。

　　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这种样子很傻，但是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

　　那天夜里，黎冰一生都不会忘记。牵着他手指的那个人，简直太温柔了。

　　那个人为他脱掉了长裤和上衣，带着他走在浅水区。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从淹没到膝盖，到腰部，再到胸腔，脖颈……然后是全身。再然后，那个人牵着他的手，双脚轻点池底，轻轻地浮在水面上。

　　黎冰太激动了。

　　下意识的，他闭紧双眼潜入水中。

　　明明他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是他有种非常强烈的错觉。他觉得，平时，他的生命是一片黑暗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在水中，他可以看见，他可以用感官想象……那透明的水纹，心脏的律动，水泡的活动……而现在，他对水本身的珍视，对水的了解，比他曾经眼睛健康的时候还要好很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