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秋(40)
他发懵地坐在床上,鼻尖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铁锈味儿,很像那一年绕在周寻手掌上的味道。
他癫狂、孤独的声音犹在耳畔,在清晨特有的澄明空气里显得那么清晰。
江离不知道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他无法控制地受到梦境的影响,开始感到背脊生凉,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身后用哀伤又仇恨的目光盯着他。
那股凉意越来越猛烈,侵入他的骨髓,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冰凉的嘴唇附上他的耳朵,说些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江离完全是凭着习惯走到了餐桌前,僵硬地坐下去,出神地看着桌上的食物。
“没胃口吗?”薄聆出声问他。
江离抬眸,看着薄聆关切的脸。他又这样了,开始“犯病”,开始变得扭曲。
薄聆总给他一种安慰,让他觉得自己被小心地呵护着,但他又痛恨这样。祸害,这个词好可悲。
伤害一个爱你的人,可比伤害一个对你冷漠的人要无耻得多了。但是祸害的本质就是那样,总把爱自己的人戳得鲜血淋漓。
他潜意识里要摧毁这种爱。因为别人只要不爱他,就不会因为他而那么难过了。
江离精致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他嘴唇红润,微微分开,一股热气涌上他的头脑,像冲动的具象化,催促他再度口出恶言。
这时候薄聆站起身,像个无限纵容妻子的温柔丈夫,打算撤走他眼前的盘子:“那我给你做点别的,你喜欢煎饺,吃煎饺行吗?”
江离没有听进去他说了什么,他满心都充斥着罪恶的抑郁,但他捕捉到一个问句的符号,一个上扬的语音。
薄聆昨晚说,你问过我吗?
江离可怜巴巴地拽住那最后一点理智,伸手按住薄聆的手腕,不让他拿走盘子,仰起头急切地问他:“我病好了,就不会再伤害你了是吗?”
薄聆眸光一闪,放开盘子,握住他的手,紧紧地让掌心贴合在一起:“对。你会好起来,不会再伤害任何人。”
他专注地看着江离的眼睛:“你要相信,你的冲动是病导致的。病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江离的情绪四处奔散,在胸腔里左右冲撞,挑战着岌岌可危的理智防线,他不知所措,向薄聆求救:“但我好难受。想发火,胸口又好闷。”
薄聆心痛得要命。他看到江离细微颤抖着,漂亮的眼睛里已经蓄满水汽。
他迅速地走到他身后,紧紧地搂住他,用拥抱化解他的不安:“没关系的,江离。你只是生病了,慢慢来,尝试下,你能控制好情绪的。别急。”
尽管江离如此崩溃,但薄聆看到了转机,他愿意向自己袒露心声了,也愿意把真实的反应告诉自己,这是好事。
他耐心地引导他,安慰他的爱人:“吃点东西好不好?吃了东西,胃里会舒服很多,心情也会变好的。”
薄聆的声音太动听了,让江离想到儿时在爷爷的竹林里散步的日子。
竹子在风中摇晃,竹叶沙沙作响,最细的那几只竹竿在回弹时发出“啵”的声音。竹影幽暗,覆在地面上,有时随光波晃动。整个林子里散发着竹子的清香和土壤的味道。
他的话让江离心神稍定,点点头,但拒绝了薄聆去做煎饺的提议,说:“我就吃这个。”
上次薄聆做了三明治,留了便条给他,可惜他那时候没有吃。
这天的早餐也是普通的三明治配牛奶,但薄聆做得实在用心。
蛋液和芝士混合在面包片里,一咬就流心,黄澄澄的,让人食欲大开。面包表面烤得金黄酥脆,在唇齿间留下咔哧的响声,彻底唤醒味蕾。多咬几口就尝到酸甜的滋味,是小番茄碎块。
江离越吃越觉得美味,唇齿生津,一连吃了两个,吃完最后一口,配合牛奶一起咽下去,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薄聆对着他笑:“怎么样?”
食物的治愈能力太不可思议了,江离陡地有了一种“活着真好”的感触。怪不得网上那么多博主都在说“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原来这算不得一句假鸡汤。
谁看到现在的他,都会怀疑刚才那个人不是他。但江离明白,或许食物不是唯一的安定剂。因为薄聆在他面前。
他眼里微微发光,不过脑子地就对薄聆说了句:“味道真的很好。明天我给你做炸酱面吧,我做的炸酱面味道也很不错。”
薄聆意外地得了他的承诺,一时心底满溢着快乐和怀恋。他们在一起时,也就像这样,很甜蜜,很自然。
江离看到他惊喜又爱怜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不觉心跳加速起来。
他不再说话,有害羞、有不解,依旧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又不再一味抗拒,隐隐约约还有些快乐。是不是只要这么发展下去,他就能彻底找到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