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坠(4)
陆曼喃喃欲言,鸿山却不等他,顺着掌心吻到下颌,张口时却被另一双唇堵住,温热的舌钻进口腔,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欲抬头离开,却被按住后脑勺的手定住。鸿山吻是柔的,拥抱却枷锁一般,臂腕似两道铁栏,纹丝不动。唾液顺着不能合拢的唇角流下,窒息的红浮于他的脸颊,攥着鸿山靛青睡袍的两只手渐渐卸了力气,多像一对被击杀的白鸽垂下。他欲申辩,甚至猜想也许会得到鸿山原谅,毕竟这人这么热烈地吻他,这么真诚地爱他,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不忍吗,还是他自己根本也不想从梦里醒来。
基督会原谅他的罪孽吗,当他放任灵魂陷入情欲潮湿的网。也许连情欲都不算,他不过是一艘绝望的船渴望一只坚定的锚,无论以何种方式挽救这风暴。两个人总归好于一个,不要让他独自下沉,雨点一样碎掉,怕死还是怕寂寞,谁又讲得明白清楚。
真不像个男人,可鸿山也并不要他做个男人。
鸿山将他双腿叠起,干燥指腹穿过尼龙袜带,顺着其上,钻进棉质内裤里,托住白色臀肉,那是男性的,窄、小,并不如女性肉感丰腴。
他被电了一下般:“我——”
“曼曼,”鸿山在他耳边低喃,竟还蒙在鼓里一样,天真无辜,“曼曼,莫让我醒来,好不好?”
他仰起头,幻觉那云端,神终于允诺一切尽数交于他自身,可他这样贪婪与软弱,无法拒绝怀抱与体温,便只能睁眼见自己将所有葬送。
沈鸿山垂眸看他未婚的妻子,看她皱眉、她叹息,最后如愿听见她妥协:“用手......”
敲开散发香气的巧克力外壳,粘稠甜蜜的冰淇淋馅缓缓融化,淌进光洁盘中,粘上被哄诱着的爱人那不安的指尖。
后半夜,沈府上下寂寂。唯有鸿山房间豆黄一点灯光,几声喘息从雕花窗格里泄出来。见屋内一对人影交叠,迫切好似下一刻就要死去。偏偏此刻,窗下哗啦两声响动,什么物什闷声倒地,倒像是个人。
陆曼仿佛做贼,吓,唰地立起,忙不迭推窗,那黄梨木窗棂老旧,扯长了调子,凄厉一声“吱嘎——”
小院里仍空空荡荡,安静极了,什么都没有。不,还是有的,石桌角落里一只僵死的鸟儿,蜷起。他退了两步,忽地注意到,窗台前灰尘,分明有两只手印。
“我明天就要搬出去!”默然半晌,他道,“不管你怎样,我是一定要搬出去的,再不会来这里。”
“你将是这家的女主人。”鸿山有些无奈。
他猛阖上两页窗户,回床上披上藕色软缎绒被,“谁爱当谁当去。”
鸿山过来哄他,他佯装置气不理。待心跳定下后只剩逃过一劫的暗喜,方才竟那样鬼使神差,差点和盘托出,还好还好。这么想着,居然真的渐渐睡去,到梦里去。
半梦半醒间听见鸿山声音,说我什么都可以依你,但要离开我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再讲。
有什么不可以讲,就算做一对同生同死溺水鸳鸯,到了地府还是分分明明两只鬼,各有各的罪孽因果,哪能真纠缠不离生生世世,两个好于一个不过是幻像是自欺。
早餐照例是在正厅吃的。沈吴氏起得早,待鸿山陆曼到了,刚巧看见她择三炷香插在沈老爷画像下,由大姐搀着从蒲团上起来,先上了座。
鸿山陆曼随后,最次鸿业。鸿业额头不知怎的磕破了,肿起一小块鼓鼓的包。
沈吴氏问他,他答房里豢养的雀儿不晓得怎么地出了笼子乱飞,夜里太暗,寻那鸟儿时不小心跌了。
陆曼多嘴问了一句鸟儿呢?
鸿业闻声回头睇他,没有甚么表情:“死了。”
沈吴氏那双骨筷在粉彩蟠桃碗上一顿,再抬起放在侧旁同色筷架上。
“您知道,弟弟就爱摆弄这些,”鸿山招呼丫鬟替老太太斟茶,又对沈曼,“我房间里那只自鸣钟便是鸿业手笔,曼曼若喜欢,便让他再为你做一只。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觉得,死物哪有活的可爱——法租界的房子养了只小哈巴狗儿,之前听你说喜欢狗特地发电报回来令他们养的,还等曼曼专门给它起个名字。”
他这么自然将话题揭过,若不是确信醒来看到那串断裂念珠,陆曼几乎快怀疑昨夜种种只是自己臆想。但他发现就算不是他也无法开口询问,沈家的宅子,这母子三人,宛如某种黑漆漆湿哒哒的生物,轻轻抖落薄纱一样的网,将要把他往深渊拖去。
第4章 哈巴狗
陆曼坐在客厅里吃西瓜,红色汁水顺指尖流下。他同鸿山搬来租界已经七天,这七天鸿山待他仍寸步不离——直到刚才,一通电话后鸿山才终于抓了外套:“我很快回来,我令曹妈了西瓜,待会让她切了冰镇后给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