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星(87)
静止在原地的二人被一击敲醒,慌乱中迅速拉开距离。
退开了两步,聂瑜却忘了自己手里还牵了个人,费遐周低着头想要甩开胳膊,还没来得及挣脱,二踢脚在半空中炸开了第二响。
毫无预备的费遐周登时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吓得不轻,聂瑜几乎是同时地朝他奔来,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聂瑜环抱住费遐周的双肩,坚实的手臂将他揽入怀中,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发丝渗入指缝。
二踢脚升入高空,哗啦啦,散落成一闪即逝的绚丽昙花。
漫天烟火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怀中人在轻微地颤抖。
聂瑜很难过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人在应激状态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假思索,他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想法奔了过去,又是谁给他的胆子将人抱在怀里。
他可以坦荡偏爱,却从来隐匿关怀。
该吓着小孩了。聂瑜闭上眼,长长地吐了口气,双臂放开,退回自己的位置。
手掌刚刚从缠绕的发丝间脱离,怀中人却突然埋进胸膛、回抱住了他,手臂纤细却有力,艰难却执着地环绕住这辽阔的背脊,像年幼的孩子合抱一棵长青的针叶松。
费遐周的脸呗温暖的毛衣包裹,胸针膈着他的脸颊,她却全无反应。河边的烟火一簇簇地喷用刺眼的光亮,哄闹的爆竹比强烈的心跳更加躁动。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埋入黑暗,只为他的夜星而公转。
顾念放烟花放得很兴奋。
“你看见那个窜天猴了没有,咻得一声就上天了!还有那个地老鼠,差点飞到我脚底下,可给我吓坏了。”
他手舞足蹈地炫耀自己的亲身经历,聂瑜和费遐周却没有在听的样子,两个人一左一右隔得老远,一个字也不讲。
“你俩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啊?刚才那么半天都没把烟花棒用完,干嘛去了你们?”顾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两个,想不明白。
“我……”
聂瑜刚一开口,费遐周就生理性抖了一下身子。
“我得帮忙收拾屋子,大伙儿吃完就走人了,那院子里一地的瓜子皮。”他咳了两声,扯开话题,“时间不早了,你俩赶紧回去睡吧。缺什么跟我说。”
顾念闻声也打了个哈欠,犯困了,“呀,都快十二点了啊。小费,咱回去睡吧。”
费遐周嗯了一声,一闪身进了小洋楼,溜得飞快。
聂瑜留在原地,直到对方背影都看不见了,仍呆呆看着前方。
他抬手摸了摸嘴唇,温软的触感刻写在了记忆里,明明晓得是怎么回事,回忆起来却只有模糊又恍惚的印象,心口像个喷泉,往外吐着又酸又甜的泉水。
晚宴散了,宾客各回各家,热闹的院落里只剩下残羹冷炙和一地果皮屑。
梁玉琪难得像今天这么开心,喝了不少酒,张叔连哄带劝才把她送进卧室。聂瑜主动揽下了收尾的活儿,忙到半夜整个庄上的灯都熄了,他才摸着黑回了客房。
第二天聂瑜难得起晚了。
八点钟其实也不算太晚,但是在这个五点就有公鸡打鸣的地方,他梳洗完走到客厅的时候,梁玉琪早已准备好了一桌的丰盛早点。
费遐周站在她的身边,手捧着碗,帮忙盛粥。
“你今天这么这么早?”聂瑜昨天累得不轻,醒来后哈欠连天。
他故意装得自然,用寻常的语气同对方打招呼,其实心里跳得像大鼓,生怕对方一觉醒来理智上线,骂自己是臭流氓。
“有粥有面有烧饼,你吃什么?”
费遐周将碗端上桌,语气如常,只是没有用正眼瞧他,眼睛下黑眼圈有些深,像一晚上没睡好似的。
聂瑜想了想,说:“吃面吧。”
“就知道你要吃面!”梁玉琪从厨房里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浇头有肉丝有香肠,丰富得很,她笑道,“你从小就爱吃面食,也不知道像谁。”
聂瑜笑了笑,坐下来抓起筷子就埋头吃面。
“也不知道说句谢谢!”梁玉琪敲了敲他的脑袋,“这可是我手把手教小费煮的,这面筋道吧?”
“啊?”聂瑜从雾气中抬起头。
费遐周咬了口甜烧饼,面不改色地说:“随手学了学,谁知道顾念起晚了。”
言下之意,便宜你了。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是聂瑜早就顿悟了,对于费遐周这种人的话,必须从字面意思的反面去理解。他说没关系的时候不一定是真的没关系,他说不在意的时候也不一定是真的不在意。
他说的随手,很可能就是特意。
聂瑜乐呵呵傻笑了两声。
梁玉琪嫌弃地看他,“这孩子,一碗面而已,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