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玻璃碎片/枇杷树【CP完结】(11)
“但我不愿意我的儿子也这样。”瞬间尖着嗓子又叫起来,“我不愿意!”
许卿看一眼浓黑的天幕,他站起身,挪动步子朝东厢房去,“我从来是什么也没有的,到了如今,依旧两手空空罢了。”
母亲挡在他身前,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清脆的一声,宛如毫不留情地摔碎一个贵重的瓷器。
许卿无知无觉一般,自顾自走着,脚下似乎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荆棘路。生命的寒冬里,连一个笑,都是易逝的春花。
房里的长辈坐成一排,个个冷眼旁观,有如庙堂里徒有其表的罗刹。
在此落针可闻的当口,远远传来的一点骚动便由远及近,逐渐清晰无比。外头的仆人推开`房门,木门撞在在墙上嗙的一声响,直如一道劈头的棍棒。
仆人连滚带爬摔进门来:“大少爷他——”
众人齐刷刷往门外看去,一时间连那跳动的烛火都恍惚刹时停顿。只听得一声接一声的脚步缓缓的,缓缓的,像哪个戏子正打着拍。
许卿定着,一动不动,花尽身上所有力气,才转过身躯,直直面向那不曾明亮过的天。
有人跨过门槛,一点点近了。
第9章
许侬面色如雪,若非身上长衫血迹斑斑兼有灼烧的焦黑,不过是像晨间漫步后从烟树间静静走来,如同以往任何一个相拥而眠后醒来的值得眷恋的日子。
一场相逢,却似无愁又无喜,仿佛忘川边上的点头偶遇,过往种种,沧海桑田。
许卿渐渐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到许侬面前,万般思绪到最后,只有一句颤声的“哥哥”,眼泪便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似乎要穷尽毕生气力,拥他入怀。许卿抱得是那样紧,就像抱着一阵风,下一刻便又要倏忽不见,飘散远走。
许侬听见那声呼唤,脸上现出一个惨淡的笑,“许卿,我没死成。”
那个怀抱瞬间僵硬,像忽而断弦的琴。
紫色的天际泛起些鱼肚白,渐渐亮了,这是一日间最冷最冷的时候。
许侬轻轻推开许卿,似是永远关上一扇门。他越过众长辈,朝床头一跪,“爷爷,小九来了。”
老人竭力将眼皮睁开一道缝隙,混浊发黄的眼瞳只能涣散地望着头顶某一点,干枯的手指点上许侬的指尖
。
“大哥,小九回……”宗族长辈焦急地说着,忽然被一把尖细锐利的女声硬生生打断——
“什么小九!只怕是什么江湖骗子打听到我们家的情状来趁机行骗!”
许侬头一次听见二婶用这样的嗓子说话。
这个女人是个什么呢?对他全部的关怀,或真或假,通通都是奢求得良心一点安慰罢了。
“张妈。”许侬向一处阴影招手,“爷爷唤你到跟前来呢。”
一人从黑幽幽的影子里进得门来。
屋内诸长辈一时哗然,当年便是大夫人的这个陪嫁,控诉女主人与人勾搭出墙,许侬母子二人被赶出许宅,自此流落飘零。此事是一时茶余饭后的谈资,许家人如何能忘。
那婆子落魄潦倒,脸上身上都有被火舌舔舐的伤痕,鲜红血肉外露,十分可怖。她瞧见二夫人,咧嘴笑道:“二夫人,小的来请您好了。”
下一刻便恶毒地尖叫:“你差人纵火,我捡回一条老命,我儿却被烧死!我做鬼也拖着你!”
许卿如坠冰窖。
张妈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脸上涕泗交错,朝老太爷的床榻爬去。
到现今,张妈不过五十光景,却干瘦苍老更甚病榻上的老人,那沉闷的哭声像一张网,听得屋内众人心乱如麻,难受异常。
许侬跪着,既不理会气若游丝的祖父,也不理会声泪俱下的儿时乳母和身后一众牛鬼蛇神,眼泪从浓黑的眸子中滚落下来。
本该笑的,怎就哭了。
“小少爷,您还不知道罢。”张妈用脏兮兮的手指拭去脸上涕泪,竟奇异地平复下来。
房中静静的,可以听见外头枝桠间传来欢快的鸟鸣,像看大戏时的欢呼喝彩,无比滑稽荒唐。
张妈的话语像一张粗粝的砂纸,擦过便活生生撕开一片血肉:“您道您父亲是大夫误诊死的,小小的病,偏偏好巧不巧摊上个庸医便一命呜呼了。”
她发出破碎的笑声,“那大夫是怎么一回事,二夫人还不清楚吗!”
“一派胡言。”众人目光注视下,许家二夫人叱道,“无凭无据,许家不容你在这血口喷人!”
族里长辈是看着她嫁进家门的,这二十多年来头回见她这样大失仪态,都愣住了。
许侬不言不语,跪在那里,泪水不尽地往下淌,双眼灼瞎了一样,疼得叫不出声。
张妈两只鬼爪似的手不住地抓他衣角,身体哆嗦得像寒风中的枯叶,“小少爷,您打死张妈罢,您打死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