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228)
男孩彼时已经长大成人,他看着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伯母,眼神里难得地夹带上一丝好奇。
“他要我死。知道他底细的人迟早都得死,我早该预料到的。别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我看够了,真讽刺。你现在对他还很有用,他不会杀你。但你终会有对他没用的一天的。”
男人淡淡地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女人似乎是料到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你比你哥聪明,但也没有聪明太多。”
似乎是被提起了哥哥,男人才终于从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位置屈尊纡贵地开始正视这个出气多进气少的可怜女人。
女儿艰难地抬起满是针孔的手,朝他勾勾手指,像逗小狗一样。“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哥的。”
男人顾不上病床上那些看不见的细菌病毒,俯下了身,把耳朵贴到了女人的嘴边。
女人仿佛这个时候才突然记起来隔墙有耳,她把嗓音压得很低,隔着男人那只紧贴在她唇上的耳朵,只有低低的片语只言传了出来:“……全套,让你哥……送死……替死鬼……”
艰难地把话说完,她已经明显体力不支,蒙着一层灰的眸子盯着眼前的男人喘了好一会儿气。男人越变越黑的脸色,让她的嘴角终于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她仿佛在看着自己亲手中播撒的这片怀疑的种子,正欣喜若狂地等着他们茁壮成长成参天巨木。
“那年我跟他偷渡过来,如果不是怀了他的种,他到这里之后,第一个卖掉的女人肯定就是我。”女人也冷哼了一声,“他以为,只要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知道当年真相的人了……”
她终究没有等到那片森林成才,便咽了气。不过她知道这不重要,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个毒死她的男人,一定会自食其果。
她猜得很对,就在她咽气后没多久,“大伯”就开始了似乎已经准备多时的回国之旅。
自从回到这片久别的土地,从加国“荣归”的“大伯”就嗅觉敏锐地洞察到了飞黄腾达的商机。即使是四年后,自己小儿子的不幸丢失,也未能阻止他在故土大师拳脚的步伐。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时年十六岁的吴嘉辉,并不清楚为什么父亲丢了亲儿子都不报案的原因。青春期分泌过剩的荷尔蒙,加上像往身体里打了大剂量肾上腺素的恶行得逞,让那个无师自通的天才罪犯沉浸在了天助我也的狂妄幻想当中。
转眼又过了十年,赫家遗孤全一峰,连同爱人和一众战友,才终于解除了旧案的封印,开始了正式的追查。
全一峰是跟季廉一起找到陈玉珍的哥哥陈玉成的。话说当年出事之后,陈玉成一直没找到妹妹,一辈子老实巴交的父母亲在街坊的指指点点下度日如年,没过几年,竟然双双染病,先后离世了。
陈玉成随后外出打工,离开了临州这个伤心地二十几年,前年为了方便儿子考大学才举家搬了回来。
对于警官的到访,他略显惊讶,又似是早有预料。
“一年前,有一个人拿着一块玉佩来找我。那块玉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认得,是玉珍的。”陈玉成说着,从自己的脖子上扯出一条早已磨损退了颜色的红绳,下面挂着一个玉坠子,“这是我奶奶留给我们两兄妹的平安玉,一人一个,是从同一块玉上雕下来的,花纹刚好可以合得上,我的这一块我一直带着。”
全一峰心底一沉。果然,之前有人在暗中调查三十年前的案件。
“那人跟我说,玉珍十五年前就得病走了。他还留了一大笔钱给我,拿的现金,满满当当一大袋子,说是玉珍的遗产。”陈玉成在警官面前对意外之财并不避讳。
“那人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还有,他有没有跟你询问了什么?”全一峰问。
陈玉成把夹着香烟的手举了起来,大拇指按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想了想好一会儿,“他没跟我说他名字,只说是玉珍的朋友,我可以叫他‘阿保’,保护的保,他说。他问我,当年吴强的那个案子,我知道些什么。我记得他特地强调说,多细微的细节都可以,都跟他说。”
在陈玉成事无巨细而毫无重点的回忆碎片里,全一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两点:其一,赫家遇害当天,陈玉成碰巧在王洪庆的铺面前见过赫连峰,甚至听到王洪庆对赫连峰说的那句“我会好好保管的,你放心”。其二,陈玉成从卢战那里得知了吴强口供丢失一事。
“吴强落网之后,连警察都找不到玉珍,我们一家人都很着急,怕她真出了什么事了。我当时就想着,会不会吴强在口供里说了有关于玉珍的什么消息,哪知道连那份口供都没了。”陈玉成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仍然沉浸在丧亲之痛当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一年前,自己对那个“阿保”说出的话,很可能已经在他未曾料及的地方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