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客(56)
或者还可以更直接一点去问陈酿。
问问他五年前那个早上有没有被人引入陌生的房间,知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问问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会怀孕,所以一点措施都没有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问问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甘愿一个人忍受折辱痛苦也要留下这个孩子。
问问他有没有想过放弃,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有没有恨自己。
最想问的,还是他会不会后悔,如果当初不来到这里就不会遇到自己,后来也不会遭受那么多痛苦。
宋晟屿想着陈酿,念着陈铮,用自己突然贫瘠的想象去揣测他们走过的路,那一定是他想象不到的苦。
他想陈酿每次躺上陌生的床,每一次张腿,一定都会在心里哭,他该对生活有多绝望,多走投无路才会在考上名牌大学之后选择这样一条赚钱的路。
他想陈铮出生的时候有没有哭,生病的时候有没有人抱,他还那么小,吃那么多药,打那么多针,每进一次医院都会添一分痛苦。
那些被他遗忘的片段似乎都一齐涌入了脑海,宋晟屿想到年少时失去母亲的自己,又想到陈铮,他看到别的孩子有父母会怎么想,有人会骂他欺负他,说他没有妈妈吗?
他记起第一次看见陈铮的时候,他那么乖巧又那么害怕,缩在陈酿的怀里,脸上还有别人留下的红痕。
如果那时就知道自己是他的父亲,一定舍不得他受一丁点伤,可他偏偏还要陈酿给他道歉,陈铮那时怎么想他,会伤心委屈,会讨厌他吗?
宋晟屿这一瞬间无比痛恨自己。
他们是宋晟屿的至爱至亲,可宋晟屿曾带给他们无尽的折磨。
如果没有遇到他,陈酿会好过一点吗,陈铮会快乐一点吗?
宋晟屿不愿作这样的设想,他痛恨给他们带来伤害的自己,也害怕没有他们的未来。
楼梯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即使再不愿意相信,宋晟屿也不得不面对他给陈酿和陈铮带来过的伤害。
太阳渐渐西垂,暖色的橘光从玻璃窗射进房间,洒在陈酿赤裸的背上。
他的身体像涂了层甜美的蜜,黑色的发丝也被打上了温暖的颜色,陈酿侧脸靠在枕头上,出神的看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宋晟屿走近了,看清楚陈酿背上的痕迹,陈酿那么好,可自己总让他受伤。
背上涂了药膏,冰冰凉凉的,让灼痛感消减不少,陈酿看着炫目的晚霞舍不得眨眼,忽然就发觉背上有了另一种触感。
费力的想要偏过头,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宋晟屿一边按着他不让他动,一边在背上落下轻柔的吻。
软软的、痒痒的,像不易编织又容易破碎的梦,带着珍重的爱意,一个一个降落在他的背。
陈酿就那么趴着,火红的霞也映红了他的眼,他在那种近乎虔诚的举动中险些落下泪来,因为不小心听到了宋晟屿藏在吻里的低语。
他说:“对不起。”
宋晟屿的吻从脊背移到后颈,落在光洁的肩头,圆润的耳垂,最终停靠在陈酿的眼角。
“陈酿,我都知道了。”
大概是呼吸太近,眼睫也被吹得轻轻颤抖。
陈酿怀疑晚霞的火烧到了眼睛里,宋晟屿的话让他猜不到该作怎样的回应,他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知道是宋晟凌搞的鬼,还是知道他不是故意推人的?
“陈铮是我的孩子。”
宋晟屿的声音像冬天最后一块没融化的寒冰,硬生生挤进陈酿身体里。
他不是找陈酿要一个回答的疑问语气,而是沉稳的下了论断。
在陈酿听到这句话痛苦的闭上眼时,宋晟屿就已经笃定了一切。
他只能拢住陈酿颤抖着想要蜷缩的身体,一遍一遍吻去他汹涌的泪水,反复诉说“对不起。”
人类犯错的方式有千万种,道歉的途径好像只留下这一样。
因为错误无法挽回,言语不能弥补,宋晟屿只能告知他的愧疚,用余生的实际行动抚平他的悲伤。
陈酿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要跟宋晟屿在一起,就一定会等到这一天。
他怯弱不敢开口,想把这些事无限期拖延,可宋晟屿还是知道了,以陈酿无法应对的方式猝然告知。
他本以为已经忘记了那些岁月里肮脏、可怜又卑微的自己,可宋晟屿的一声声道歉让他回忆变得清晰。
宋晟屿只能用抱歉和亲吻抚慰恐惧的陈酿,他的身体在沐浴着光的状态下发凉,泪水无声无息滑落到枕头里。
一望无际的火烧云渐渐消散,他们依偎在无尽的黑暗。
陈酿的脸上都是泪水干涸后冰冷的痕迹,他感受着宋晟屿起伏的胸膛,慢慢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