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66)
下午第一节 上课的铃声打响,老师走进教室,余暮渊眉心轻蹙,视线落在前边依旧趴着的人瘦弱的脊背上,依旧是静悄悄的,毫无声响,仅能察觉到他在慢慢地呼吸,胸膛微弱地起伏,像是在沙漠里逐渐干涸、垂死挣扎的绿洲,在蚕蛹中失去破茧而出的力气的蝴蝶。
老师也自然注意到了沈芜弋,但沈芜弋一向身体不好,再加上他的成绩好,老师自然也会对他多一些宽容和怜惜,因此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去叫醒他的打算。
沈芜弋感觉自己在混沌之中漂浮不定了很久、很久,他好像变成一只椰子船,乘着风,扬起船帆,向那珊瑚海背后起起伏伏的海岸线飘去,却怎么也到达不了对面,急得想哭,一低头,看见一条鲸鱼和海豚跃出水面。
然后,他被卷起的浪打下了船,他睡在浪潮里,他望着湖边云,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然后,有来自山间的风带着他离开,触碰了水中的倒影,打碎了虚幻的海市蜃楼。
于是,沈芜弋醒了。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他依旧闭着眼,却感觉有温热和干燥覆在他的额上,短暂的离开后,在他被心里莫名的失落浸润之时,那只手又抚上他的侧脸,上下轻轻摩挲,不暧昧,不挑逗,却很温存,然后,听觉也慢慢地找回来了,有低哑温和的嗓音像是亲吻似的吻他的耳膜,“沈芜弋,醒醒。”
于是,沈芜弋迷迷糊糊地蹭了蹭那只手的掌心,没察觉到那只手一瞬间的僵住,慢慢地睁开眼。
他喜欢的人正站在他的眼前,低下头来,薄薄的眼皮收敛,浅色的瞳孔注视着他,刀削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说,“沈芜弋,你发烧了。”
声音好听得像是在念一首来自俄国的情诗。
沈芜弋的眼睛带着潮意,眼底含着呆呆的迷茫,脸色比平时更白,看上去又乖又可怜。他慢慢地呼吸着,过了一会,才微弱地啊了一声,开口时喉咙疼得如刀割,带着沙哑,说出来的话却答非所问:“下雨了吗?”
余暮渊静静地看着他,眉眼都放柔了几分,他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嗯了一声。
沈芜弋卷翘的睫毛微颤,将视线投向窗外。
啊,真的下雨了。他呆呆地想,尽管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一个问题。
“走吧,去医院,我和老师请过假了。”
沈芜弋动了动眼珠,很乖地站了起来,任由余暮渊拉着他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脚步,拽拽余暮渊的袖子,惹得前边的人侧目看他,“怎么了。”
沈芜弋感觉嗓子很疼,轻轻地咳了一下,声音细若蚊呐,“作业……”
余暮渊的动作微顿。
“我要拿作业……”沈芜弋虽然烧得有些糊涂,但脑子中依旧惦记着他那一堆试卷,见前边的人没反应,就松开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软手软脚地收拾,然后,眼前落下一道阴影,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拉起来,无奈的叹息散在耳边,“我帮你整理吧,你站在旁边。”
他帮沈芜弋将抽屉中叠得整齐的一沓试卷收在包里,放了几支笔,想了想,又去自己的抽屉里拿了今天发的练习一并塞着,收拾好后,偏头看向沈芜弋,问他,可以了吗?
沈芜弋点了点头。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珠落到地面时就四溅起一朵浪花,落在不同的物质上时发出各异的声响,乒乒乓乓,叮叮当当,滴滴答答,像奇异的交响乐,像随性的派对演奏。
余暮渊用手机打了一辆滴滴,带着沈芜弋去了医院,挂号,排队,问诊,当医生问他的病历史时,沈芜弋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病历递给医生,医生扫了一眼,表情变得严肃不少,对着病历给沈芜弋开了一些药,然后让他准备去打针。
医院里静悄悄的,只能偶尔看见来去匆匆的行人,打针的人更是少,一个硕大的大厅里只有几个人在挂着吊瓶,沈芜弋扎上针后,身上裹着毯子,将他的脸衬得更小了,好像一只手就能遮盖住,苍白的肤色更给他添了几分病态和孱弱,眼珠的色泽乌黑,在灯光的映射下展现出玻璃般的脆弱感。
余暮渊本意是想沈芜弋闭上眼睛睡一会,奈何沈芜弋打了一会针,精神稍微好了一点,就想拿出试卷来写。余暮渊被他看了一会,实在拗不过他,只能伸手帮他拉开书包的拉链,拿出一叠试卷,一张张地摆到沈芜弋的腿上,在翻到其中一张试卷时,他的动作一停,目光落到上面用铅笔划出的分数,手指一动,将那张试卷不动声色地压到最底下,连着剩余几张试卷塞回包里,又从里面拿出支笔递给沈芜弋。他自己也抽了张试卷开始写,盯着手中的题目,眸光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