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控尺度(66)
山里的时光很漫长,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甚至连随身带来的书都没几本,每天除了和孩子们上课之外,余下的时间也只能就着这苍茫山峦和清亮的月色,思念他的小孩。
他走得仓促,甚至连平时不离身的泡茶工具都没带,闲得慌。
手机暂时是没法修了,教务处的电话也不是随便就能打的,他只能每天翻自己随身带着的小本子。
这叠破破烂烂的玩意儿说是本儿,其实是很多零碎纸地手工纸、废报纸粘贴在一起的,上面是小孩从小到大乱涂乱画的东西,有的是正儿八经用来练手的日记,有的是他一时兴起捡了张纸就随手涂鸦的。
平时小孩经常创作完了跑到他面前炫耀,问他好不好,罗老师每次都认认真真看完,再给画朵大大的红花,要不批个五角星,小孩就特高兴,但这仅限于小孩给他看的时候,一般罗老师是从来不会主动去翻小孩隐私的。
除了临走那天,他在小孩书桌上看到那本东西,突然迷心窍似的,连同嘟嘟睡觉抱着的玩偶一起,塞进包里带走了。
他一页一页翻,那叠东西里大部分是涂鸦,小孩画得很有趣,小时候的创作抽象,大部分是春夏秋冬旅游或者他和老罗的未来家,再要么就是平时几个狐朋狗友来玩的场景。
往后一点,小孩会图文并茂了,突然画了好几页老宅的东西。
水井、枣树、银杏、梅花……还有梅树下对望的两个青年,好几个过于具象的场景,小孩压根就没和罗老师提过。
考察指导还剩一个多月,本来队里是有名额让罗老师中间能回去一次的,后来他们队里突然有和准备保研的男孩接到家里来信,说是出了急事,罗子君就把这名额让人了。
不过那人临走前,罗子君折了几支梅花托他带过去。
花是顶新鲜的。罗老师一早从山里带回来的。
山里的天气冷,和他原来住的地方温差有十几度,有回出门散步的时候,居然看到半山腰还能开出梅花来,虽然是孤零零一树显得有些突兀,但突然这样出现,竟也让老罗心里出现一抹浓厚的亲切感来。
他一直惦记着要给小孩捎一些回去,让他插在家里的花瓶里长长久久。
男生看他叹气,就随口问:“老师你最近老唉声叹气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谈恋爱了?”
罗子君愣住,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作势要打他头。
算恋爱吗?其实他也不知道,上次模模糊糊留了两张难看的要命的画,就消失了,啊还有后来送的花,也算是文艺男青年比较隐晦的告白。
也不知道小孩有没有原谅他的不告而别,原谅了有没有懂他的意思,懂了心里是怎么想的。
罗子君有点自嘲,年纪大了,很多事做起来反而没有年轻时候虎了吧唧的样子,死心眼儿一条道走到黑的胆识越来越少了,会瞻前顾后,会想很多,严格说起来,有时候反而还没他家小东西来的勇敢。
男生也没管他发呆,看着手里包装简陋的梅花,有点为难地说:“这带是能带,只怕回去花儿都烂了。”
罗老师就笑:“没关系,就一根秃叉子也行,给他就行。”
“行。”男生挥挥手:“还有什么要带的?”
罗子君看看花说:“帮我给他带句话吧,不用添油加醋照实说就行。他脾气挺好。”
罗老师说小孩脾气好,那个男生就信了。回去之后,那人按着罗子君给的电话联系到小孩,让他过来拿东西。都城易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对所谓“罗子君的同事、罗子君的朋友”警惕性一律都高了十倍,他让那人把东西放在门卫室自己去拿。
男生废了半天口舌拗不过他,只能苦口婆心地妥协一半:“那我在门卫室等你。”
这才让小孩答应和他见面,男生苦不堪言,这小孩和罗老师说的不一样啊,谁说他“温柔礼貌善解人意的?”,这小孩和自己通了十来分钟电话,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字,全是自己一个人在嘚吧,要不是那头还应着,他差点以为山里信号不好都传染到城里了。
两人站保安室门口相顾无言,从脚趾到头发丝儿都透着尴尬,保安大叔捧着菊花茶掐着二郎腿,对这出年度苦情大戏看得津津有味。
那个男生熬不住了,把东西往小孩手里一塞就说“”罗老师让我给你带句话,山区手机没信号,让你好好考试。”
小孩死死盯着手里的梅花半天,猛地抬头又死死盯了了他半天,眼眶突然红了。这让男生心里突然有点发毛,不知道他干啥了触了这祖宗逆鳞,等回头被罗老师知道了不会被他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