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我们在一起(4)
而他也说,她是怕冷的小鸭子,爱哭的小鸭子。
母亲和他,就是叶雅歌的记忆和秘密。认识他的那个夜晚,叶雅歌刚刚17岁,她第一次在无法入睡的夜里长时间地呆在某个聊天室,不停地试图用麻木的手指向网络那边的陌生人絮叨着房间的空洞和心里的寒意,可是倾诉无法带来切肤的温暖,更不可能拥有像一双母亲的手为她掖好被子的疼惜。那些毫无意义的ID只顾着用彩色字体互相调侃成年人的暧昧游戏,没有人理会她。
天色微明的时候才终于有人敲她的窗口,他说,小鸭子,我给你唱首歌吧。
他还说,希望这首《南方》能让你觉得温暖一些。
叶雅歌第一次听见《南方》,就是男孩的声音透过语音模糊地传过来,他那边没有摄像头,只有耳机里断断续续的歌声像是在哽咽。她一脸无辜地对着镜头,听不清歌词,甚至也捉不住旋律,可是在这个前所未有的深夜,她却忍不住为这首陌生的曲子而哭了起来。男孩被她狂哭的样子吓坏了,不停地追问原由,于是叶雅歌怀揣着满心怯然的忧伤,向这个为她唱歌的陌生人讲了生命中第一次离别。
那是母亲离开她的第一个夜晚。叶雅歌说她记得前一天母亲的脖子上还戴着那条她亲手织的颜色鲜艳的红色围巾,虽然她努力朝自己微笑的脸却那样苍白,嘴唇薄得像纸,母亲说,小鸭子,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不会飞的天使吗。现在你的天使已经老了,翅膀累了,要停下来休息,小鸭子不要哭,因为小鸭子以后也会变成天使。
第6节:南方(6)
叶雅歌知道,这是三毛写在《守望的天使》里的故事,她隐隐地感觉,母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只是,她没想到那么快。就在第二天,她放学后照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医院来,可是站在冷寂寂的走廊上,她懵懂地看到的是母亲的脸被一张洁白而巨大的c黄单覆盖,红色围巾的流苏从c黄单的一角露出来,站在c黄边流泪的父亲,仿佛一夜之间就白了头。一阵大风从走廊的尽头吹过来,冬天便在那一瞬间呼啸而至,后来的每场寒流都是如此,像生离死别那般让叶雅歌觉得恐慌。
唱歌的男孩说,小鸭子,你别哭,网络不好,你一哭这画面就更扭曲。
他还说,小鸭子,以后,我们一起去南方吧。
就是慌乱的一夜里聊天室里最平常最短促的交集,像两个气泡在空中相遇然后又被风吹着彼此背离,叶雅歌对男孩始终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他会唱歌,如果说有承诺,也就是这一句--我们一起去南方。可是南方到底是哪里呢,叶雅歌独自蹲在空旷的cao场中央,抱着双臂像抱着回忆,她曾经那样地期待着真的有一个人能够将她带走,去传说中有海风呼啸和日光充沛的温暖城市,可是一年过去了,她依然留在这里,在这个深北以北的小城,依然只能怀抱着这么一段似是而非的记忆,像一小簇微弱的火焰,不足以取暖,却悄然地灼痛了少年的心。
叶雅歌哭得很专注很用心,孟小灯是什么时候从后面跟过来的她不知道,当《南方》的吉他声在身后轻轻响起的时候,她满脸泪痕地仓皇回头,发现那个眼神里有枪火的男孩子就站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他的脸仿佛抹去了漫不经心的面具,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皱着眉头仔细地端详着她,然后才笑,别哭了,小鸭子,这样看上去真的好扭曲。
孟小灯说,小鸭子,我刚才问是不是见过你,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聊天室那晚,你忘了?
原来真的有奇迹,为她唱歌的人竟然真的是他。而那句话,也是在问她。
叶雅歌抽了抽鼻子,对着她的奇迹,特狼狈地笑了。
{你是我的日光倾城}
2002年的那个冬天,叶雅歌终于不再觉得寒冷。偶尔在学校里和孟小灯相遇的时候,他还是会戏谑地叫她小鸭子,然后伸出手来捏捏她被冻得发红的鼻头,在冬天惨淡的阳光下笑得很张扬很放肆。那一刻,叶雅歌仰头看着他的脸,他的影子轻轻地重叠在她的身上,她忽然就发现,孟小灯温暖的笑容对她来说,真的足以颠覆掉整个城里肃杀的风声。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宿舍里的姑娘们纷纷谈起了各自似是而非的小恋爱,漂亮骄傲的周琳星依然像个公主那样穿梭在很多男孩子中间,她渐渐就不再提起孟小灯和那场让她死来死去的表演,仿佛对任何人的热情照例都是来得快也去得快。一个叫张泽如的男生每天都会托周琳星给叶雅歌带一盒250毫升的纯牛奶,她随手地带回来,叶雅歌便由得它们随便地堆在那里,当那些牛奶堆满了整个储物柜的时候,周琳星终于忍不住对叶雅歌说,张泽如天天都在图书馆等你,他坚持了那么久,真的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