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48)
于佳摇摇头:“谁都看得出我女儿不愿意理我,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怎么会怪一个诚实的孩子。”
高翔试探地说:“如果小安想去看她父亲,你可以陪她去,你们也正好当面沟通。”
“说说倒是容易。从她出事到现在,我请了无数假,积压了大堆工作,不打招呼提前结束出差跑回家,已经完全没法儿给领导和同事一个合理的交代。除非我辞职,否则目前不可能抽出时间带她去西藏。”
“这样的话,你能不能跟她父亲沟通一下,让他劝小安暂时放弃这个念头,等他回来。就算他想跟你离婚,也得亲自回来办手续吧。”
“你知道左学军去的是西藏什么地方吗?阿里。大片的高原无人区,原始落后,通信时有时无,断断续续。他又存心回避,我差不多半个月能跟他通上一次话已经很了不得。他对他女儿说的不过就是好好在家待着补习功课,等9月开学之后上课不要掉队,甚至没有象征性地说一声‘你妈妈很辛苦,你要听她的话’。”
高翔与梅姨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些话显然在于佳心中积郁已久,一旦开始,再难停下来:“是的,我不算是一个好母亲,我不是那种把孩子当成一切的女人。我有自己的工作,还想干出一点儿事业来。我每天上班路上要花一个半小时,经常要出差。小安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由她父亲照顾,他送她上幼儿园、小学,从来没离开过她。为了让我安心工作,他去挂职锻炼时,又把她带到清岗来读中学。”
提到这一点,她神情黯淡,他们同时想到在清岗发生的事情,更加无法开口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于佳才用平淡的口气接着说:“他对女儿付出得更多,女儿对他的感情远比对我深,一直如此。那件事情以后,我很愧疚,我想补偿她,给她更多的关心,能做的我全做。我推掉工作,请长假去清岗陪她,一有时间就花三四个小时转两趟长途车去刘湾看她,赔笑脸找门路为她办转学手续,可是我做再多也没有用,她就是不愿意理我。”
“也许你想得太多了,她毕竟还小,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变故,所以才表现得反常。你还是要跟她多做交流,让她讲出心里的想法。”
“她的想法,我当然清楚,但我认为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忘记那件事,反复提起,就像是舔伤口,只会提醒自己经历了伤害,更加自我怜悯。”
她的冷静让高翔难以反驳。梅姨只得说:“小高说得对。现在她父亲不在身边,你是她最亲的亲人,恐怕你得付出更多耐心。”
“关键是她要的不是我的耐心,而是她的爸爸。现在她一直不跟我讲话,身体不舒服也不肯告诉我。我答应她等我能够休假时再送她去她父亲那里,她觉得我是敷衍她。”于佳将盖住右手背的毛衣袖子向上捋,露出从手背到小臂的两道长长的红色抓痕,“前天我去火车站接她,她甚至跟我动了手。我从来没想到,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文静乖巧,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下撒泼大哭大骂,跟我厮打。”
梅姨显然也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她爸爸要跟我离婚我就诋毁他。出事之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对所有人都粗暴无礼,丢下工作,不理家庭,对女儿不闻不问,甚至都不跟她告别,就甩手去了西藏。小安好像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跟她讲道理,她根本不听,我安慰她说会好起来,她反而说我冷血。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说到这里,于佳再也撑不住,缓缓坐下,撑住了太阳穴,显然已经精疲力竭。梅姨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不必着急,高翔尴尬地站在一边,一抬头,发现左思安笔直地站在门卫看着她母亲,她穿着一件牛仔布面的厚外套,身材瘦削得近乎单薄,那个姿态有着与她稚嫩的面孔不相称的沉重凛冽。
她接触到高翔的目光,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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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安来到院子里,站在那棵桂树下。夜空澄净无云,大半轮明月高远地挂在西边暗蓝色的天际,皎洁的月光从桂树繁茂的枝叶间筛下斑驳光影,树叶像打了蜡一般闪着幽光。乡村的夜晚如同她在这边生活的那些天一样宁静安详,她却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对所有人都粗暴无礼,丢下工作,不理家庭,对女儿不闻不问,甚至都不跟她告别,就甩手去了西藏……”于佳做的是客观描述,然而左思安心中的父亲当然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