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102)
然而孩子和工作并没能把他的心全部占满。他既没法儿说服自己彻底放下左思安,也不能像过去一样理直气壮地将对她的关心定义为同情,只能像当初安慰她一样对自己说:时间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1998年年底,高翔一个大学同学从外地出差过来,他约了另外几个同学一起吃饭,然后去酒吧喝酒听歌。大家相叙甚欢,加上四周太过喧闹,手机响了很久,他才留意到,一看居然是于佳的手机号码,连忙接听。
于佳没有任何问候,开口便问他:“小安有没有跟你联络?”
他不悦地回答:“于老师,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女儿,她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听话、最守信用的孩子了,这几个月根本没跟我有任何联系。”
“她……跟我吵架,跑出了家,我找不到她,只能猜想她也许会去找你。”
他大惊,顾不得跟朋友说什么,抓了外套出来,问:“她会不会去同学那里?”
“她最亲近的同学就是小超,我已经去他家找过他,他说没见到小安,现在他跟我一起在到处找,我没办法,才打电话给你。”
“那她会不会又跑去刘湾了?”
“小安是三个小时前出去的,长途车早已经收班了,我给梅姨打了电话,请她见到小安,马上通知我。”
“我也去找,有消息我们再联系。”
大半个小时前,高翔的手机还接到另一个电话,不过只响一声便中断了,他只当是别人打错,也没在意。此时记起,他急忙翻找出号码打过去,接听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告诉他这是便利店内的公用电话。
他大致形容了左思安的样子,老板肯定地告诉他:“你说的这女孩子确实来打过电话,先打的是一个长途,没有人接,然后又打了一个手机号码,又马上挂断说算了。我看她穿着校服,看上去很单薄,这么晚不回家,还特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她说没事,买了一袋热牛奶就走了。”
高翔因为出来喝酒,没有开车,问清便利店的地址,是在市内另一个城区的沈阳路上,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赶过去,顺利找到便利店,但在附近并没有看到左思安,他只得叫出租车尽可能慢地向前开,以便利店为中心,在附近兜了半个多小时后,司机固然不耐烦,他也觉得这样漫无目的地转下去,能找到左思安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转回到沈阳路后便结账下车。
时值隆冬,天气阴沉,寒风瑟瑟,气温很低,绝对不适合在外踟蹰。高翔无可奈何地站在街头,点燃一支烟抽着,考虑去哪里比较靠谱一些。一对青年男女从他身边经过,女孩子说:“哎哟,赶不上这一趟了,电车该不会收班吧?”
那男孩子安慰她道:“不会啦,1路电车要到10点半才收班,应该还有几趟车。”
这时1路电车正从面前驶过,高翔心中一动,记起左思安从前说过,1路电车是她父亲以前带她上学坐的线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人坐上去,从起点坐到终点。
他扔了香烟,跟上这对男女,走到前面不远处的车站,就着昏黄的路灯研究站牌,发现全程有14站,沈阳路在行经路线的中间,他给于佳打电话,让她在离家不远处的起点站中山路找找,然后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去终点站嘉兴路。
嘉兴路是几路公交、无轨电车的终点站和换乘点,虽然已经将近晚上10点,但车辆进进出出,乘客上上下下,依旧十分忙绿。
高翔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左思安,她坐在车站后面一处大院的栏杆上,两眼空茫地看着前方。他并不确定她会坐着电车一直到终点站,只是纯粹来碰下运气而已,悬着的心落地,怒气生起,走过去压低声音问她:“你搞什么鬼,左思安,离家出走很好玩吗?”
她愕然仰头,一张苍白的面孔上全是仓惶,他曾经在阿里狮泉河镇招待所见过她几乎完全一样的表情,他的心一下软下来,将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在她身边坐下:“好了,我不是怪你,不过一个人乱跑真的很危险。”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反问她:“你在沈阳路那边晃了多久?为什么打我的手机只响一声就挂断了?”
“我……觉得还是不要一有事情就打搅你的好,对不起。”
“真有骨气。离家出走也最好穿暖和一点儿,带上点儿钱,流落街头挨饿受冻的滋味可并不好受。”
这个取笑让她低下头去:“我知道,以前我走丢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