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幕戏(103)
多年后他自己都会疑惑,那时候明明在开车,为什么她坐在他旁边的模样他会记得那么清楚。
为了不影响他开车,那天她话很少,但是眼睛里的光却遮掩不住。第一次在水园见她妈妈时就听说过,她喜欢大自然,小时候最喜欢看海洋纪录片,后来做了水下摄影师,最喜欢的电视节目就变成了丛林探险纪录片。
开过一片稀树糙原,旁边就是蓝色的印度洋,午后的海岸格外宁静,显得海潮越发凶猛起来,印度洋和作为陆间海的地中海不同,海潮极难有平静的时候。
沙滩上游人寥寥,他们在那儿下车,她脱下鞋子一直走到与海水相接的湿润沙地上:“哎,聂亦,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每当她要问他个什么的时候,总是以二声的“哎”起头,有一种特别的轻软意味。
他答她:“不是想来海边走走?”
她喃喃:“我是想来海边走一走,不过酒店外边的海滩就可以,像这样坐两个小时飞机再开一个小时车……这只不过是个分手约会……”
他想,接下来她就会说:“聂亦,你做事真是很认真。”她果然回头,嘴角噙着微微的笑。“聂亦,你做什么事都这么完美。”
他明白这赞美其实并不需要他回应,却还是开口:“我喜欢这里,想带你来看看。”
实际上,并不是每一件事他都会认真对待,只是如果这是他能给她的最后一天,他想要让她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从前以为他珍惜她是因为她是他的家人,在玉琮山时才想清楚其实不是。对她好的时候,他一直是将她看作一个女人而非家人,可当他想告诉她他的结论时,她已经决定去寻找更正确的人,而那个人也出现了。
他还记得那次酒后她和他谈起她的初恋,大她三岁的学长,天才式的少年,年少成名,她一直在追逐他的脚步。褚秘书上午时传来资料,那人应该是许书然。
她身边年少成名的天才也许很多,但大她三岁的学长除了他,就只有一个搞文艺的许书然。他和她虽然同一个中学,但他跳级太多,她入学时他已经离开很久,他们应该没见过面,他自然不可能是她所崇拜的学长,何况他研究的是她不感兴趣的自然科学。许书然和她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十几岁时靠摄影成名,后来才开始转做导演。二十岁前她和许书然走的几乎是同一条路。
早餐时看到他们一起聊天,她看上去很高兴,眉眼间笑意生动。
追了这么多年,她终于追到这一天。
她对他说,希望他能成全。
成全,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全新的词。
思绪被一阵笑闹声打断。
海潮涌上来,浅碧色的海水像是有生命的藤蔓植物,挣扎着覆地曳行,目标是沙滩的最高处。天很蓝,透明的空气中,云似乎都是立体的形状。她站在潮水中提高裤腿一脸遗憾:“这时候要有个冰激凌,就是我所经历过的最好的约会了。”
他站在她身侧帮她挡住海风:“知不知道什么叫想太多?”
他这么同她说话时她从来无所畏惧,并且绝对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果然,她开始和他讲道理:“也就是我们这种浪漫不拜金的女孩子这时候拿个冰激凌就能搞定了,你要遇上‘拜金流’的姑娘,哪里有这么好哄,起码得让你弄一艘五十米的游艇搁这儿让她躺着吹风才算完。”末了突然顿悟:“其实…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你说是不是,不好哄就说明不好骗,得赶紧学起来啊。”
她胡说八道的时候常让他觉得可爱,又一轮海潮袭上来,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不用额外学太多,你已经很不好骗了。”
她被他牵着躲避海潮,裤腿都湿透了,却毫不在意,眉眼弯弯道:“等等,让我陶醉三十秒,你难得赞美我。”
正好一对亚裔老夫妻过来请他们帮忙拍合照,她就立刻忘掉了自己说过的要陶醉三十秒,边接相机边和老先生寒暄:“咦,我妈妈也爱这款相机,简单又好用,随便拍拍就会很好看。”
她是个摄影师,但他其实很少见到她拿相机的样子。原来她拍东西时上下臂的姿势会大开大合,很漂亮,也很稳。
老太太提议帮他们也拍一张,她一边将相机还给老先生一边不确定地看他:“聂亦,要拍吗?”
看他点头她就高高兴兴地跑过去站到他身边,身体保持着距离,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
老太太提醒他们:“可以更亲密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