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68)
我正要还口,房门却砰的一下被推开了,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霓裳姑娘既然抱恙,在下便亲自来看看,有什么可效劳的,姑娘尽管开口。”我循声望去,又是那衣着华丽眉目尖锐的男子,只觉得心猛然一颤,额头上竟然渗出冷汗来。
我说:“我没事,不劳公子费心。”
他抬手示意老鸨退下,老鸨瞥我一眼,点头,对他的态度倒是恭敬。随后屋子里只剩下我跟他,空气闷得似要令人窒息,他一步一步走进,我便越发紧张。他说:“你竟然逃到了这里。”
“逃?”我半晌无言,盯着他,忽然有些激动:“你认识我对不对?你告诉我,我是谁?”
他拂袖,转过身去:“少在我面前做戏。”
我讪笑:“我若知道自己是谁,便不至于在这烟花之地倚楼卖笑了。”
他目光凌厉地盯着我,问:“你可还记得我是谁?”我摇头。他又问:“那么,从嘉呢?”
“从嘉?从嘉!”我叨念着,却觉得脑子疼得厉害,像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住了,挪不动身子,脊背寒凉,突然眼前就只剩一片漆黑的幕布,像上次一样,我昏倒在地。
在梦里我看见一个羽扇纶巾的男子,饮着酒,温柔的目光投到我的身上。我便在他面前翩跹起舞,舞姿优雅,我的面上却带着难以释放的哀伤。恍惚觉得,他应该叫做从嘉。
醒过来的时候,那男子还没有离开,研了墨,在纸上写写画画。大街上传来五声更鼓响,窗外无星无月,光线暗得有些怕人,案上的烛台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他冰冷的轮廓忽明忽灭,像一尊机关重重的石刻。
“从嘉,你是从嘉吗?”我缓缓地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臂。
他不动声色,继续挥着手中的笔。我看见纸上写了一阙词: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是了,我想起,从嘉是最爱词曲歌赋的,那些愁肠百结的句子,他总要反复吟诵。可是,可是从嘉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与我,又是怎样的关系呢?我不由得再次抓紧了他的胳膊,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问:“告诉我,你是不是从嘉?”
他笑得很牵强,他说:“你叫妤,原本是安定公最宠爱的舞伎。而我,是当今太子李弘冀。”
“我叫——妤?”我嗫嚅着,并没有因为他表露出身份而让自己双膝跪地,做出卑贱的谄媚姿态,我只是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我,从嘉,以及他。
他说:“从嘉就是安定公,是你最爱的男人,也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屡屡要暗害他,始终不得逞,你从一开始便预料到,我会是他最大的威胁,你时刻提醒着他,最后还为了不连累他,逃离皇宫……”
他絮絮地说,黎明前的黑暗很逼仄,我没有发出一点响动,仿佛是怕惊扰了自己的过往。我没有想过去判断他所讲的到底是真是假,但我却觉得那一切都是可信的。他虽然是一个令我畏惧的男子,眼中有暴戾,有杀气,有狼子野心,有望不穿的深邃,可是他丝毫不掩藏,他的真实,反倒让我慢慢地安下心来。
天明,弘冀离开,他说:“我还会再来看你。”我还想问他,我逃离皇宫以后,那伪造的密函有没有对从嘉构成威胁,他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可弘冀连说一句再会都冰冷而决绝,叫人望而生畏。这疑问,便被他的一个转身挡了回来。我看着他的背影,怅然兴叹。
目光收回来,发现旁边的门半掩着,若菱在门缝里看我,神色间有异样。我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
当晚,弘冀仍然来,风月楼一大半的姑娘都簇拥着他,若菱与她最近,频频为他斟酒,他却目光定定地看着我,我在水榭中间的莲台上起舞。末了,他仍然到我的房里,讲一些他所知的我的过往。我问他:“我逃出宫以后,从嘉怎样了?你利用我来陷害他,可有成功?”
他竟然笑了,涟漪一般,在他的脸上,自嘴角向眉目和鬓角扩散,没想到,会让我觉得亲切,并且温暖。我问他因何要笑,他说:“当一个人很客套地问自己的敌人,陷害自己可有成功,你不觉得有趣么?”
我哭笑不得。
弘冀继续说:“我原本是想,有六皇弟的令牌以及他的侍婢,密函一事他必定难脱干系。可是你一走,我失去了最有力的证据。皇宫是一处可以颠倒黑白的地方,而父皇有意偏袒他,众大臣也不相信他那样斯文羸弱的外表下会有如此野心,事情便只是掀起了一阵风波,最后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