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锦时(18)
他曾置疑她的工作,他说,你做义务支援的工作,是因为衣食无忧,不需要为生存奔波。你们的帮助,无法改变那些贫困地区的人的现状。她坦然承认,做支援工作的少数人必须要先跨越过生活本身的需求。宗教不是一种拯救或解脱,它不是我们手里可以用来改变任何现状的工具。它只是一种觉悟。觉悟是过程,也是目的。觉悟需要我们事先为自身做好许多准备工作。人有了觉悟,会解决更多的问题。
当然她也有在试图寻找觉悟中所得的困惑。说起在高山木楼里度过的奇异夜晚,闷热之中辗转反侧,站在山顶,看到山谷之间的层叠木楼,灯火明灭,云层浓厚,星辰亮如钻石。广袤天地回响着巨大的轰鸣,那是瀑布,泉水,昆虫,稻田,狗吠,松林……一切自然存在,所发出的回声。她说,回声里分明有某种足迹行过天地。它这样明亮地行走在人世的苦痛之上。仿佛没有任何怜悯,仿佛是一种喜庆。因这是它得到的世界,并不需要人来理解。山峦层叠,一头高过一头。人无法走遍这地球上的每一座山头,这是世界上最为虚无的事。
她说,行走,是一件落魄的事情。它仅是一段心与天地连接的幻路,被那明亮运行与天上的光照耀,似没有救渡,又似时时处处可得新生。如果有人喜爱落魄的生涯,他们就将成为幻路的牺牲者。
她又说,经过一个寨子古老的风雨桥,看到桥头那块石头碑写着,六畜清吉,丁口平安。只觉得心里稳妥。而有人在门口的对联里写着,日清月明。也一样让人喜悦。
这个女子,她想停歇,想休息。可以顽强对峙,也可以渐行渐远。只是所负担着的虚无压力如此之重。她一直在防备,抵抗,从不松懈。可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却只有一种无辜的纯洁的眼神。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嫁给他。
第23节:月棠记(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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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光确定自己要出嫁了。
除了告诉母亲和桂兴及兰姐,她没有告诉身边任何认识的人。她和清祐,都不准备有常规的婚礼。不宴宾客,不告知外界,也不拍婚纱照。只是请人选定一个吉期做简单的注册。这一点,他们的观念相同,毕竟只是一件私人的事情。两个人打算在一起生活,结为夫妻,十分平常。见多盛大热闹的婚礼,日后又不长久,舞台般的展示,最后只成为一个戏剧。很多人彼此离弃的时候,是连婚纱照都要丢弃的。
一起布置清祐的公寓,重光要搬去那里。定了樱桃木的暗红色地板,花鸟图案的丝织壁纸,新的古典风格的家具。他尊重她的工作,特意为她辟出一间书房,订制大排书架,买来桃花心木和樱桃木镶拼的书桌,桌面上有菱形暗格的图案,英国风格的式样,纯实木,十分漂亮。一把椅子有丝缎的衬面,名字叫弗朗西斯卡。她一早已知道,他会好好照顾她。
注册之前的几天,重光每天只做两件事情:上街去采购,买嫁衣,买首饰;整理家里的书和物品。逛街逛累了,在街边的咖啡店里买份三明治,喝杯冻饮。她没有订婚纱的必要,所以只是买了两件正式的裙子,作为结婚用。一件白色连身裙,裙边和领口处有刺绣的镂空花边。一件橘红色桑蚕丝裙子,长及过膝,十分端庄大方。
买了两条Kanzo的裙子,大朵鲜艳花朵的绢丝和缎子质地,这种名贵衣服,她平时极少买,她没有什么场合需要穿华贵的衣服,但结婚是另一回事。衣服穿完,也许会收在抽屉里做纪念,留很多年,也许以后还会给女儿,说这是妈妈结婚时候穿的衣服,假如他们会有女儿的话。在王府井买了两双簇新的红缎子绣花鞋,一双鞋面上是牡丹,一双是鸳鸯。买了一件旗袍和一条珍珠项链。
清祐找了一天,特意带重光去珠宝店,买了黄金龙凤镯子,钻石项链和戒指,很是传统。他也知道重光不会戴,但是觉得该买的都必须要买好。重光平时只在手腕上戴个银镯子。
重光把新的嫁衣、鞋子和首饰,放在卧室里。晚上睡觉之前,都会看到挂在衣橱门上的白色裙子,和放在底下的红色绣花鞋。就这样要把自己交付出去。重光知道自己的意愿依旧是一次正确的决定。她给自己做的决定,一般不会出错。如果有出错,那也是为了后续的正确。
那几日,清祐即使在公司事务繁多,也会抽空发短信给她,有时是结婚之前的一些感想。他是心思细腻的人,反而比重光来得更温情脉脉。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淡淡的怅惘。过了那么久的单身生活,就要嫁人。这是她独自持有的秘密,因此格外郑重。她想清祐又何尝不是。这个承诺里面,的确是有着各自的牺牲和承担。这就是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