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9)(15)
然后,唤明慧道,你将这画送去慕容府,给你家少爷看。明慧懂况荀生的意思,他希望画中人的寥落脆弱之态能够激起慕容青的爱怜。可是,明慧问他,你就不难过吗?分明是自己喜欢的人,却要为她谋划如何去博得另一个男子的欢心。
况荀生无言相应对。
后来,画还是送到慕容青的手上。那栩栩如生的美人儿,缠绵于病榻,仿佛是软了一身的筋骨,再看她面容憔悴,眉头紧锁,真真是,一笔一画,扣人心弦。慕容青便对明慧说,你回去告诉忆如,我近期一定抽空去看她。
这在从前,明慧也是期待的。可如今,慕容青的话一出,明慧的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她想到况荀生,想他望着忆如的时候深挚的隐忍的表情,仿佛就要看见他失意的颓然撤离的模样。她替他感到难过。
渐渐的。
忆如的病有了好转。明慧告诉她,慕容青不日会来绿苑看她。她惊讶。问明慧为什么。明慧说,是你昏迷的时候,况先生替你画了像,题了诗,嘱托我交给少爷。
什么?忆如几乎不敢相信,这两天,她看见的,听见的,竟然不是幻觉,是真真实实的况荀生。她的喉咙里犹如塞了一只胡桃,嘴唇微微张开,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随即,慕容青真的来了。
只是,跟他们所有人想象的不一样,慕容青的表情严肃,神态里没有一丝温柔。他问明慧,听说最近夫人跟一个外地来的画师走得很近?
明慧愣住,支支吾吾的说,夫人就是请那位画师来做画而已。
做画?
慕容青盯着忆如,冷冷的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的说,做画需要三天两头就往这园子里跑么?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说得有多难听?我慕容家在杭州是有头有脸的,如今,这话传到了我爹娘的耳朵里,他们可是大发雷霆呢。
说着,在房间里踱了一圈,竟又看见况荀生第二次为忆如画的那张肖像。上面的词,每一个字,就像一根刺。
慕容青喃喃的念道,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
这是什么?
你说,这是什么?这是那书生写给你的定情诗么?慕容青咆哮起来,一把抓起画像,哗啦哗啦的,撕了个粉碎。
忆如自知理亏,一点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忆如对明慧说,以后,别再让况荀生踏进这园子。明慧问,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么?忆如瞥了她一眼,这似乎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但明慧意不在此,她接着说,夫人对况先生的感情如何,况先生对夫人又是如何,明慧看得清楚,既然你们彼此都有情,又何必受到那些世俗的礼仪禁锢,少爷有少奶奶看着,他是不可能再对夫人像以前那样好了,你们之间的隔阂,无法消除,反倒只会越来越深,夫人,你要这样为他守一辈子么?
大胆!
忆如喝斥道,你是慕容家的人,竟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明慧欠身道,夫人,奴婢只是不想再看你受感情的折磨。你痛苦。况先生也很痛苦。说到此,忆如似乎领悟到什么,看着明慧,问,你喜欢他?
啊?谁?没有。没有。
明慧慌了。
忆如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这个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雨,明慧呆呆的站在园子里,伸出手,看掌心逐渐逐渐的布满白糖一样的雨粒。她始终不能忘记和况荀生共过的那场雨,时至今日,那是她和他之前惟一可凭吊的记忆。
同样的一番话,明慧说给况荀生。况荀生六神无主。他也怀着跟忆如相似的疑问——明慧为何要鼓吹他们去做出一些有违礼数伦常的行为——
但是,况荀生自然猜不到。
他的眼里,只有忆如,从来都没有看见明慧对他卑卑怯怯的念想。亦是,不敢妄想。所以只能希望自己心爱的男子,也获得他心爱的女子,那么,就算远远的看着,也是知足。
况荀生没有表态。
静默了许久。
明慧聪颖,她问,是不是还有什么未解开的结?况荀生赞赏的看她,说,你能猜到?明慧摇头,道,先生和夫人既然是旧相识,夫人对先生又爱又恨,这不会没有原因吧。
况荀生想了想,卷起左手的衣袖。在古铜色光滑的皮肤上,有一道笔直的伤疤,像是由刀剑或者斧头一类的利器造成。原来,当年的况荀生并没有违背他的承诺,当他借到足够的盘缠,再回破庙找羡芸的时候,他发现有一队官兵正在附近搜索,为了引开他们,他用一件斗篷遮住自己的头和脸,扮出一副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样子,官兵拦住他,要盘查他,他撒腿就跑,官兵们疑心他就是在逃的钦犯,呼喝着追了上去。而那时,羡芸躲在庙宇的石像背后,因饥饿和高烧,已经昏迷。至于况荀生,他虽然引开了官兵,亦躲过了他们的追捕,但是他不慎滚下了山坡,清醒的时候,正好有一队山贼要抢他手里的包袱。他抵抗,左手的伤,就在那时造成。当他衣衫褴褛身无分文的走回破庙里,羡芸已经被路过的老尼姑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