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26)
「……原来他一直有酗酒的习惯?常常醉酒睡过头,甚至在酒后开车,这次更离谱,倒在车上醉得不醒人事,完全忘了我交代的话。」
「……」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说?」
说?跟谁说?梅惟想着,仍是沉默。
「若不是出了事,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梅家不允许有怠忽职守、搞不清楚自己本分的佣仆存在……其他人也一样。看来爸的确是太少回来了。」
车子在雕花大门前煞住,梅惟还在思考那句「其他人也一样」是什么意思,就见父亲迳自用遥控器开了大门,而不是由值班室驻守的警卫负责开启。他略觉怪异,抬头一看,只见守卫室里竟空荡荡的,没人待在里头。
他眨了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异样感越来越深,尤在那大片深秋里积满枯枝落叶,明显久未整理的庭园落入眼底时,达到了最顶点
「爸……」他欲言又止,被那冷清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完美主义的爸,怎么可能任由钟爱的花园荒废成这样?园丁和花匠们呢?
「最近几个月太忙,一直没空找新的园丁来整理。」看穿儿子所想,梅宸罡淡道:「明天再开始徵人吧,连同司机、警卫、厨师一起,至于批扫和整理家务的女佣,请两、三个钟点的负责就好。爸把佣人房都清空了,你想另辟画室的话就拿去,随便你使用。」
什么意思?梅惟愣看着萧条的林木,再慢慢移至即使车子已驶入库房,仍旧门扉紧闭、没有任何人出来迎接的巍然大宅,哑口无言。他有点懂了,虽然理智仍不敢置信。不会吧,这太夸张了,难道爸真的……
「为什么……什么时候……」他喃喃低语。
「为什么?」梅宸罡重复道,仿佛他问了个奇怪问题。「早就该全部撤换掉了,人数也要精简,用不着那么多人。连自己主子失踪都无动于衷的下人,留着干什么?」他仍是淡然语气,熄火下了车,走至儿子身旁提起他脚边行李。
「你被绑的那晚,爸人已经不在台湾,帛宁他们也以为你早就被李司机接回家,自己独自待在房里。直到隔天晚上,芷砚才觉得不对,打了电话给我。」
芷砚……梅惟咀嚼着这个名字,心底浮现起一张淡漠的容颜。和尘封在记忆深处那张一样美丽,冰冷,可是……似乎又有一点不同。对他视如不见,但也没有敌意。
她现在应该不在家吧?他约略记得他计划今年暑假赴奥地利的音乐学校,当一年交换学生的事。她的琴音和人一样,很冷,却很美,他小时候练武练累了,就常常躲在面向庭院的窗户下偷听。
「爸从日本回来,问清楚事情后,当晚就要他们全部走路。」按上车门遥控锁,梅宸罡转身走向库房。
全部……梅惟跟上那道背影,手心有些泛冷,没想到父亲竟做得这么绝。「那……难道连……都……」他顿住,吐不出那个名字。
「没有。」梅宸罡知道他想问什么的接口:「虽然问题全是由她而起,不过……毕竟她在梅家待了四十年。她有心脏的老毛病,我让她先回南部歇息,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可以回来。」
杨婆不在,厨师、佣人不在,家人中唯一会厨艺的芷砚也出了国,那……爸等在家的日子里,三餐谁来准备?梅惟脑中第一个浮出的思绪居然是这个。
杨婆是梅家数十年的老总管,所有大小杂事都听她调度。实在无法想像,少了她的这幢大宅会变成什么样子……虽然,她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
应该是「厌恶」吧,只是有时候不知为何,他会有那其实是一种「恐惧」的错觉……
「……然后,」梅宸罡续道:「你人就突然回来了,还和帛宁起了冲突。」
梅惟脸色一白,想起那个晦涩的夜。他控制不了自己血液里的冲动,脑子昏乱却又清醒的那个夜晚……有些场景仍鲜明在目,有些却已模糊得回想不起,只余下一片红雾。
「可是……我没有看到爸……」
「当然,那时我已经出门去处理你的事。再回来时,家里已经面目全非,你也从此没了消息。」
「对不起……」梅惟垂首走在父亲身后,踩上蜿蜒至门前的石砖小径。双唇蠕动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道:「那、那帛宁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左脚……」
梅宸罡沉默一晌,道:「爸也不知道。」
「啊?」梅惟愕然抬起脸,怎么也想不到会听到这种回答。
「帛宁的脚稍微能走路后,就突然从医院消失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说他会回来,不用找他。他没去学校,连向来重视的社团大赛都没参加,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哪儿,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好看的眉微微皱了下。「……你们两兄弟在搞什么?连这种事都说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