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13)
前所未见的暴烈怒气。来自那个向来沉稳自持,喜怒不显的男人。
梅惟倒变得平静了,像是终于获得想要的答案般,他没有留恋的转身走开。到房间里抱出他所有画册、素描本、部分绘画用具,和一些随身物品。他决定要离开这里。
一路无碍,直到即将跨出玄关的刹那,一只肌理匀称的修长手臂地打横伸来,堵死了去路。
梅惟拾起眼,看着那比他高上半个头的「弟弟」。
梅帛宁被他的眼神激怒,挥手就打掉他手上的东西,纸张本子全散了一地。梅惟表情不变,只淡淡说道:「……不要以为,我现在还会让你。」
梅帛宁一时不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让他?笑话,他梅帛宁什么时候需要这野种来让了!
盛怒之下,他左脚踩上其中一张画稿:「哼!成天光会画这些娘娘腔玩意!我早就怀疑,像你这种家伙怎么可能会跟我是兄……啊!」
一片惊呼声中,梅帛宁半跪于地,双手抱着自己的左腿痛苦抽气。
「你……」他不敢置信的抬头瞪视对方,几乎要把漂亮的眼珠子瞪出来。
好凌厉的足刀!简直立意要断他的膝关节。作梦也想不到对方会来这么一记,别谈做任何招架,若不是他反射神经够快,及时闪上那么一闪,避过要害……
此时梅惟脸上的表情,他十几年来从未见过。和他比试比到最激烈处也未曾。
「我懂了。原来如此……」
梅帛宁被怒火烧红的双眼瞬间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明白遇到危险对手的冷冽了悟。
他站起身,抓住那瘦削身躯的衣领,俊美脸孔因高傲自尊受损而扭曲得厉害,清晰倒映在梅惟两汪死水般的合沉黑眸里。
「想离开可以,先把这十几年来的帐算清再说。让我?让你妈个屁!你以为这样我就会高兴了吗!」
碰!掐住衣领的手,陡然成拳袭向梅惟下颚,这拳他几乎用了十分力,衣襟被粗暴扯下一片的同时,梅惟也踉跄后退了几步,却没倒地。
……若换做以前的他,「早该」倒地不起的。
挨揍那一刻,梅惟颈部的缓冲动作做得极之完美。乍看正面受拳,其实力道已被卸掉大半。
「你根本在侮辱我。」梅帛宁见状,眯起了眼。一口口的,理智被极度的愤怒吃掉,终于半点不剩。「而我这白痴,居然被你羞辱了十几年都不知道。你算什么东西?就算你真是我哥哥,我他妈的也不需要你让,何况你只是个野种!」
梅惟闻言,抬起头瞬也不瞬地看他。
梅帛宁自小受尽荣宠长大,是标准的少爷脾性,说话向来直率。此时受了前所未有刺激,更是口不择言,一句「野种」,已彻底逾越听者的底限。
一场恶斗,再难避免。
四岁习武,除了基本动作还是基本动作,反覆苦练。六岁开始练习三招对打,七岁单招对打。八岁时,父亲终于允了他们进行自由对打,但附加三条但书:一、须穿戴防具。二、只能点到为止。三、得有他亲自在旁观看。
第一次真正放手相搏的比试,是帛宁趁父亲不在时提出的,说好先击中三次者得胜--他赢了,于生涩的纠缠半小时后。
连自己都出乎意料,却没半分喜悦之情。小孩子出手不知轻重,帛宁竟被他打昏过去,吓坏了他。得赶快找大人来……乱成一团的小脑袋中只剩这个想法,于是他急忙跑下道场,一把推开日式纸门。
尖而小巧的下巴。红艳的唇,雪白的颊,一双上着精致妆容的眼。女人就站在门外,瞬也不瞬的冷冷俯视--
「……!」
像熄了灯,那双结了冰的瞳仁瞬间隐没在黑暗里。
他很快顿悟过来……是梦……
也是许久许久,不曾再做过的梦。
梦外,已经过了数年。而梦里那张半垂的明艳容颜,依然,清晰如昨。
「总算醒了。」
淡温的气息无预警吐在耳边,梅惟骇了跳,几乎是立即张大了眼。
反射性想抬手推开,一股剧痛随之涌上,在周身蔓延开来。头颅、脸颊、胸口、腹部、手脚,无一不痛,筋骨间那股宛如被拆散后再重组的酸疼尤其熟悉,小时候刚开始练习对打时,便常伴随。
微凉触感贴上额头,他瞪着那张神色泰然的年轻男子脸庞俯近又退开,重新戴上眼镜。
「厉害,居然没有发烧。」薄薄的唇弯起。「你知道你流了多少血吗?这样还能走回来,叫我不救你都觉得可惜了。」
梅惟艰难转动着眼珠,注意到全身伤口都上了绷带。昏迷前的记忆慢慢流转回来,也忆起了眼前这张面孔,他垂下眼,防备的神情稍松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