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封仙(316)
“就为了这个女人,你从一个堂堂的亲王,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明明该是光风霁月的天下第一剑客,却武功尽废,数月间颓唐于酒肆秦楼,醉成一滩烂泥的时候,还在叫她的名字!
“你若心里能放得下家国道义,那该多好?我周道振哪怕身受三千刀凌迟之刑,也要助你们双宿双飞,远离这三国纷争。可是你胸中偏偏还有大周的江山社稷,你不敢得罪那个狗皇帝!你只能牺牲你自己,成全这万世流芳的三水之盟。
“姬深月能在那个境地下诞下那个孩子,我也钦佩她的气魄和能力。可是这个孩子不能留啊!在那个时候,他就相当于是一个铁证,一个你侮辱了西夏和大月氏的铁证——只要他活着,就算大周的皇帝都保不了你,他势必要弃车保帅,把你交出去才能平息两国的愤怒……”
李星殊默然听到这里,说:“子非我,安知我不是心甘情愿?”
周道振抬起头来,满面是泪地说:“可你是李星殊啊!你是那个顶天立地、剑履山河的李星殊啊!我怎么能忍心看他们毁掉你?”
这时,一边的傅寒洲却突然道:“就算如此,你也可以偷偷养大那个孩子。你为何一开始想要置他于死地?”
周道振道:“因为那个孩子,继承了先天剑骨。世人一旦看到他,一定会马上想到李星殊。”
李星殊置于身侧的右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好像突然真切地意识到了:那个孩子,继承了他的血,继承了姬深月的血,确实地存在过。
“哈……”
李星殊低声地自嘲:“什么大周的亲王,什么狗屁的剑客,到头来既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更无法保护她留下的孩子……我算什么?周道振,我曾经鲜衣怒马、一枕山河,是何等意气轩昂;如今年已半百,妻离子散,知音飘零,不知身处何乡……我这数十年,究竟活了个什么东西?”
“不,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周道振说,“都是我害的,是我忘恩负义,是我狼心狗肺,我宁可你现在就拔剑杀了我!”
李星殊却站着不动,只是用一种冰冷却又悲痛的眼神看着他。
周道振的脊背在剧烈地颤抖,他听到儿子周隐学害怕地在喊:“爹,爹你怎么了?”
突然,周道振的目光看到了什么,他扑向了凌乱的地面,从中摸索到了一把生锈的铁叉……
李星殊看到了,但他没有动。
傅寒洲的食指已经摸到了风霆剑柄,可是他最终也站住了,没有动。
那柄生锈的农具,已经钝了。
周道振跪在那里,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它一寸寸地,扎入自己的心脉里。
刃,不够锋利。
他就用指甲撕开自己,好让它能痛痛快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爹!!”
周隐学凄厉地叫着,扑了过来,惶恐地按住周道振的伤口,想制止那条鲜红的血河从掌下无情地流出。
周道振满是涕泪的脸上,显出了一抹笑容,艰难地说:“阿学,你好好读书……莫要练武,也莫要……学爹。爹是个小人,明明想让大哥过得好些……却偏偏……还是让他伤心了。”
周隐学哭叫道:“狗屁大哥!什么大哥!爹你不要为了这个废人想不开啊!”
“住口!逆子!”周道振豁然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掐住了周隐学的脖子,狠狠地盯着自己儿子布满恐惧的面容,一双濒死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生动而明亮的神采,“我大哥……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是剑履山河、天下最高明的剑客,不是什么……废物……”
说罢,他眼中的神采才蓦然消失。
双手无力地下垂,只在周隐学的脖子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指印。
他死了。
周隐学好不容易摆脱了父亲的手,跌坐在旁不住地呛咳,一边还记得拼命按着周道振的胸口。
他无助地抬起头,茫然想要求助——向旁边的随便谁也好,或者路过的神佛也好。
可是,他只看到黑云遮蔽了星月,沉默笼罩着一切。
傅寒洲低声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头去看李星殊。
浓云在地上的阴影慢慢地掠过了,暗淡的月光照了下来,他看到李星殊竟已经是满头白发。
内力深厚之人,少有老态。
李星殊虽然年过半百,但常年精神矍铄,神采依旧。
直到今夜,他一夕白头,脸上也仿佛多了许多皱纹,竟然像一瞬间老了二十岁。
李星殊仍然站在那里沉默着,过了不知多久,才沙哑地说:“你是影中剑?”
傅寒洲点了点头,将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说:“是我。周隐学是林雪岸抓的,他想要逼周道振道出实情,结果被我撞破了。我也是适逢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