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之媚(180)
“您不需要为我特地费心的。我母亲呢?在楼上?”
提到陆若薷,张妈叹了口气:“在楼上呢。前天你外婆打电话给她,劝她回沂南和他们一块儿住。太太不答应,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便是死也要死在沈家,不能回家让别人看了笑话去。陆嘉,我嘴碎几句,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再忙也得经常回来瞧瞧你母亲。她便是有千万般不是,也是你妈。”
沈陆嘉沉默不语,半晌他才开了腔,声音低沉:“您说的是。是我不好。”说罢脚步沉沉地上了楼。
陆若薷正在自己的卧室里听昆曲,女伶正唱到《牡丹亭惊梦》里那一支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谴,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听到动情处,她甚至跟着哼起来,当然,她绝对不会愿意承认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太寂寞,这才希望身边能有点人声。
“母亲。”沈陆嘉轻声唤道。
陆若薷抬起眼皮瞄了儿子两眼:“终于舍得回家来了?”但手上却旋转音响按钮,将音量调低了不少。
直接告诉她自己和伍媚结婚了过于直白,定然会招致她剧烈地反对,不如先讲清楚她的身世。沈陆嘉在心底斟酌了一番,缓缓地说道:“母亲。我有些话想和您讲。”
陆若薷抬头看了看儿子,他背光站立,一张脸因为光线的缘故,和他的父亲沈叙格外相似。沈叙。沈叙。陆若薷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邈远。
母亲的神情古怪,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听,不过沈陆嘉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伍媚不是顾倾城的女儿。她原来叫做晏夷光,是晏修明的同胞姐姐。后来因为发生了一些变故,她和家庭失去了联系,被顾倾城带回了法国。”
因为内里曲折太多,沈陆嘉便拣紧要的信息说了。
陆若薷似笑非笑地盯住儿子,慢吞吞地说道:“告诉我这些做什么?你以为伍媚不是顾倾城的女儿我就能接受她了?我就是讨厌像她这样专在男人身上做功夫的女人,当然,如果她是顾倾城的女儿,只会更讨厌。”
“母亲,您不了解她。她不是您想的那样。”沈陆嘉有些徒劳地解释着。
“她不是我想的那样?我看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才对。你可知道几个月前我曾邀请她来家里喝茶,她临走前说了什么?”陆若薷皮肤本就因为幽居而变得白而透明,隐隐带着青色,此刻由于冷笑,愈发显得不似活人,而像一尊冷冰冰的玉雕。
“她说:进不进门不打紧,往冬天过,晚上睡觉,身边没有一具温度恒定的*散发呼吸那才是难熬。这样的话,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嘴里该说出来的吗?”
沈陆嘉知道伍媚嘴上是不肯饶人的,尤其是被得罪之后,而他母亲的脾性,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定然是说了些惹毛她的话,这件事绝对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代她向您赔罪。母亲,她年纪小不懂事,您多担待些。”
太阳悄然转了角度,侧光打在沈陆嘉左侧的身体上,他戒指里镶嵌的那颗钻石迸溅出夺目的火彩。陆若薷眯了眯眼睛,死死盯住儿子的左手。
“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沈陆嘉平静地回答道:“是结婚戒指,母亲。”
“结婚戒指?”陆若薷阴森森地重复了一遍,“你和谁的结婚戒指?”
“我和伍媚领了结婚证了。母亲。”
“好!好!好的很呐!我的好儿子如今已经学会先斩后奏了。真是好大的出息!”陆若薷一张脸上血色尽退,两只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十根手指深深地陷入了皮质的护套里,青筋一根根浮现在手背,看上去很是怕人。
沈陆嘉知道多说无益,静静地说了一句“母亲,对不起。”便不再说话。
一样的冷静,一样的沉着,连眼神也是抱歉里微带怜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和沈叙将离婚协议书拿给她签字时一模一样。不愧是他的种!老的那个为了外头的野女人和她离婚,小的这个为了和小妖女结婚也欺瞒于她,反正横竖她都是可有可无的那个。陆若薷气得发抖,劈手就将手边的书朝儿子脑袋上摔了过去。
沈陆嘉没有让,也没有躲,任由书脊砸在额角,额头一阵剧痛,随后似乎有血流下来,硬面皮的《牡丹亭》则啪地一下掉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