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之城(85)
一番剖白听在他耳朵里,更像是临别馈赠,生死遗言,惊得人后背发麻。宁子昂扶住她,上下打量许久才郑重道:“你是我妈,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只是不明白,姐姐和我,你为什么那么偏心,只对姐姐好,对我,永远不耐烦,爱理不理,好像恨不得我死在外面再也不要回来。”
说得很好,一个字都不差,全然猜中她心绪,余敏柔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要努力将这老旧戏码演下去,演到底。今后翻看结局,回味过往,还能品味今日之酣畅淋漓快乐。
持刀在手,她无所畏惧。
余敏柔说:“因为我一生亏欠最多的是你姐姐。阿宁她……受过太多苦,我要对她多照顾一点,你已经这么大了,本身又是男孩子,应该能理解的,是不是?”
宁子昂漠然无语,依旧迟疑地看着余敏柔,不肯相信,“我知道,姐姐一直对我很好。”
“看看,一转眼,都比妈妈高出一个头,要踮起脚才摸得到你额头。”余敏柔抚着他的肩膀,长长叹息,仿佛真是一位和蔼善良的母亲,感叹岁月绵长,时光荏苒,昔日稚子忽而已成年,昭然宣示着她的老去,“能不能叫我一声,给我一个拥抱,就看在妈妈快要离世的份上,摈弃前嫌,重新开始好不好?”
少年的心柔软易变,多少年梦想中的温情就在眼前,张开双手呼唤,他早已失去力气去抵抗,不如举手投降,向这弥足珍贵的虚伪情谊投降。
他抱住母亲,轻轻的,不敢多用一分力。
“妈妈——”
一个梦,氢气球,承重多久,不会落?
叛逆不羁的大男孩也哭泣,在母亲温暖馨香的怀抱里,仿佛回到最初,最初,宁子昂仍是孩子的时候,缺着门牙,笑嘻嘻跟在姐姐身后,不知忧愁是什么,不曾尝过嫉妒与怨恨。
一切纯真美好,并非虚妄,只是被一双手扼死在远远时光里。
六点钟闹铃响,叮叮叮,是到梦醒的时候。
余敏柔的笑容并未消减,她已习惯,用最温柔的语调讲最残酷的实事,一双唇上下开阖,喉头震动发声,舌尖触上颚,苦巴巴都是药,“亲爱的子昂,真可惜,我不是你的母亲。”
她柔软掌心还熨贴在他侧脸,一颗青春痘正冒头,妈妈呀妈妈,别狠心把我挤掉。
宁子昂惊诧,咋舌,久久构建不起完整语句,“妈——你在说什么?什么你不是……你不是什么……”
余敏柔放慢了语速,耐心再教导他一遍,“我说,亲爱的子昂,你从来都不是我余敏柔的亲生子,也不要妄想能从永安分走一分一厘。永安是我的,将来也只会留给我的女儿,绝不给血缘不明的杂种。明白了吗?”
这是第几次,她骂他是杂种,他记不清了,以往只当她恨他不听话,满世界闯祸,忍不住才骂出口。
原来,原来竟是真的。
宁子昂,宁江心的独子,余晋羡的外孙,是哪一位,在哪里投生?反正不关他事。
他是杂种一个,配不上宁子昂这样高贵姓名。
文雪兰总是学不到教训的,缓过神来,便开始陈述她的尖酸刻薄,“哈?以为谁不知道,余宝楠生下来就是白痴,眼歪嘴斜好像中风,一岁多不会爬,更不要讲走路,说话,念书。好在两岁就死了,死得好,免得长大了,宁家长子是个痴呆,走到哪里都丢人。”
出乎意料的是,余敏柔听完她这段话,并不生气,只是平静地问:“是宁江心跟你说的?”
文雪兰听见宁江心三个字,瞬间又抖了起来,难得一见,上帝又赐给她一次打击余敏柔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怎么不是?还说你余敏柔自己生不出儿子急得四处拜神求保佑,好不容易生了一个,没养多久就查出来是脑瘫,哈哈哈哈,余敏柔,你还真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命啊!”
余敏柔说:“这种话,宁江心再坏也不会跟你讲,文雪兰,你的梦还没有醒吗?你真以为宁江心没有和我谈过你的事情,我公公宁先行又真是站在你那一边?唉……难怪你要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真是蠢到极点。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让全世界男人都围着你转?怎么不想想,要从我余敏柔手上抢东西,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使我不要了,送去垃圾填埋场,也没有你文雪兰伸手的机会!”
“你们……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父辈的恩恩怨怨浮沉往事为什么要算在他身上,他不是宁子昂,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