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16)
老爸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会在夜里这样做。
在还没有人告诉他,人是会死掉的年纪的时候,他经常听见“死”这个字。龙岩话称年纪大了以后的死就是“老”。人家说婆祖老了以后,他就没看见婆祖了;他问嬷:婆祖怎么老了就不来了?
嬷说:人老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小容若惊恐地抓着嬷哭起来,说:嬷莫老去,嬷莫老去。
嬷就对他说:人做一块儿(全部)要老去的。嬷这么老了,也很快会老去的。
嬷真是诚实。嬷从来也没想过说个什么谎。因为容若哭了一整天,嬷只好说:嬷尚未老去啊。莫哭了。
弄不清楚“还未”的意思,容若停止了哭泣。
小的时候第一次对死有印象,就是觉得死是再也见不到了。光是这一点,就很让人难过了。
后来稍微长大一点,他开始对“人都要死”这个说法产生了确信。姑婆也死了,三爷爷也死了,先前的二姨丈也死了。总有一天,嬷也要死的。然后他也要死的。
那之后他就常常想,活着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既然都是要死的,为什么还要活着呢?做了很多很多事情,死了以后全都没有了。那么活又有什么必要呢?
粘液质的儿子也能产生这样的疑问,老爸很是奇怪。
但是老爸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只是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容若虽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还是不想死的。至于怕不怕死,他不知道,他还没有经历过。按他的想法,他离死亡还很远。
但是嬷已经很老了。
嬷会不会就这么不见了呢?
容若骑着单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路灯下穿行。
容若还是怕的。
爸爸说,就算每个人都要死,活着从来没有觉得死了更好,那就是有出息了。
容若不知道活着是不是没有死了好,也许死了和活着是一样的。
就算是这样,容若依然害怕。对于他的害怕来说,死亡最大的意义依然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容若站在桥上,桥下的山歌戏团已经曲终人散了,只有一个老乐手在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二胡。
没有嬷。
他漫无目的地骑着他的捷安特,在昏黄的路灯下沿着河绕了一圈。再绕到另外一边。然后听到了声音。
本田125的声音。从他身边掠过,停在了他前方不远的地方。他慢慢地骑着单车过去,看见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从摩托车上下来,那位男士不知和女士说了什么,女士把手缠绕上男士的颈脖。就这样,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也许什么时候,他也有个女朋友,可以这样,做这种事情。
容若直勾勾地盯着那对男女,快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男士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
哦,是他啊。容若心想。嗯,应该也是他。
容若加快了他的蹬板速度。没有再回头看。
就算做了这种事,人还是要死的。可是为什么人活着就是会想做这样的事呢?
容若也有想做的事。他想攒钱带嬷去北京。嬷说了很想见见毛主席。说了很想去看看首都。
就算终究是要死的,人还是有想做的事。就算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有些事还是不能不做。
他骑着他的捷安特差不多绕遍了整个城区,然后回到了家。停好单车以后,悄悄地潜下了一楼,听到了嬷熟悉的鼾声。
他回到房间,躺上自己的床。
第11章
秋天的篮球场在黄昏已经不那么闷热了。打篮球会出汗是一样的,只是没有那么多了。高中篮球和初中篮球不同,初中没有所谓的校队,只有班级和班级之间的散在比赛而已。加入高中校队了以后,训不训练就由不得自己选了。就算是候补也一样。初中的时候威猛还偶尔能在不打篮球之余去踢踢球,但是现在则是完全没有可能了。尤其是在这种看不见出路的候补之路,威猛同学总是只能看着王晴妹妹在正选球场的背影暗自饮泣。这虽然让人心伤,但好歹和晴妹妹呼吸着方圆二十米之内的空气,他已经很满意了——尽管还有另外几十个人一起呼吸。
是的,另外几十个。
几乎80%是女生。另外20%是不固定地来侦查敌情的男生们。在篮球场的外围,有着只有半场的足球场,以及细小的排球场。和篮球场周围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些社团的周围几乎没有围观者。
这就是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篮球队现象。二年级以上的学长在从来没见过这样阵仗而受宠若惊之余,也心知肚明为何本校对篮球的热情忽然火光万丈起来。
男人,单纯的有才华是不行的,脸那一关一定要过;当然,单纯的有脸也是不行的,能力也要过硬;有脸又有能力还是不行的,还要会打扮;全部都有了还是不行,话题性一定要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