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说(68)
“两杯倒,是挺男人的。”杜彧凉凉回应。
“是啊!小伙子你说得不错!”乡亲突然收回了倒酒的手,转身重新拿了一个纸杯出来,“那来两杯白的吧?”
第34章 星海
陆寅柯最后在白酒面前认了怂,一拍脑门哎呀哎呀地就叫了起来,扯着眉头说忘了自己还要开车,神情慌乱得煞有其事似的,完全忽略了自己唯一称得上车的就只有那辆电动小三轮。
为了使谎言看上去更加逼真,原来啤的也放到一边不碰了,杯里跟杜彧一样乖乖斟起了椰奶。
“车呢?”杜彧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陆寅柯抹抹嘴角笑出一个褶:“怎么,你想跟我开?”
杜彧不明所以地偏头看向他,瞧见那人不怀好意的神情又突然明了似的快速转了回去。他用筷子戳起碗底,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咳,“吃饭。”
和城镇比起来,农村里的菜色绝对是丰盛的。一张一平见方的木桌,能轮流摆上十几碟,荤素均衡得不行。
芹菜炒猪肚、香菇肉圆、糖醋排骨、咸鸭咸鹅、老母鸡汤……
陆寅柯厚着脸皮吃了好几块糖醋排骨,跟大部队回去的时候一直对着杜彧疯狂赞扬,二十年没吃过肉似的。
阿虎家门口,请的戏班子已经到了,人数不多,就四五个,正坐在前屋的台子上化妆。
高台上还摆了张电子琴,黑色的线弯弯曲曲连起音箱。地上有盏不断变着色彩的圆灯,是迪厅里迷幻的光景。
它闪耀着蹦跳过贴着挽联的白色花圈,蹦跳过燃着灰烟的烧纸锅,蹦跳过正门房梁下白布黑字的大“奠”,使地面干瘪的稻草也光怪陆离起来。
画面矛盾又和谐。
唱戏的人有两男两女,还有一位负责配乐。戏子们在脸上扑了厚厚的粉,白得像堵蜕皮的墙。
小旦倒还好,描眉眼影抹腮红,抿一抿唇,依旧是个艳丽女子;而那小生呢,其实都是三十好几的青年人了,身材也壮实,虎背熊腰配上因带妆而略显妩媚的脸,怎么看怎么奇怪。
“你都不用化妆,上台就能唱。”陆寅柯在杜彧身后悄悄开口。
“闭上你的嘴。”杜彧回道。
电子琴的声音通过音箱被无限放大,传到很远的地方。戏子们也不脱衣,宽大的罩袖和长裤套在外面就咿咿呀呀地开了口。
杜彧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他环顾一圈,也只能看见同样呆滞而茫然的脸,看来大家也都同他一样。
但听也能听出来,绝不是正点有名目的戏曲,声音也是凄切哀婉的。捧着个竹篮放在地上,摆上祭奠用的烛台,还是在哭丧。
那是一种并不特别纯正,只属于乡村与葬礼的腔调。
它与城市隔开一条泾渭分明的脉络,也隔开了温情与冷漠。
土地与水泥的博弈,情感与理智的对决。
挽歌跨越河流,寒铁怒放岸边。
钢筋穿透皮肤,流出泪与血。
与阿虎一家告别,杜彧和陆寅柯重新踏上了回程的路。他们用手机作电筒,刺目的光打在了深褐的泥土上。
山里的夜晚总比别处凉上很多,只要有风,说冷也不为过。杜彧搓搓胳膊,加快了返校的脚步。
他正闷着头一个劲往前走,身边那束相伴的光茫却倏地消失了,他顺势转头看去。
“怎么不走了?”杜彧话里带着几分催促,“走吗?”
陆寅柯盯着他望了几秒,是映着光与夜的微亮。
“你看看天。”他说。
杜彧依言向上望去。
头顶的,是星空。
不是夜空,是群星璀璨的,真正的星空。
他不由自主关上手电。
星空宽广,宽广到柔和地向下包裹住了一切。连绵的山脉,低矮的平房,它将万家星火拥入怀中,浑圆到没有交界。
天空像靛蓝的一张纸,锦簇的繁星都是甩上去的墨点。从下仰视上去,仿佛预降未降的雪。
它们是那样明亮,肆无忌惮地亮着,带着无畏又稚嫩的勇气。
萃尽一切温柔似的,要把人溺毙在这深蓝的巨海里。
杜彧突然就想到第一天校长所说的——“这里除了星空一无所有”。
“别那么急啊,来坐会儿,”陆寅柯找了个高地便随意地坐下了,“这么美的星空,不温存一下岂不太可惜?”
杜彧犹豫地瞪了他两眼,最终却还是坐在了一旁的土堆上,压倒一片杂草。
他虽然坐下了,却也不说话,只是兀自抱着膝盖端详天色的渐变,要通过眼睛永远归档在脑海里一样。
四下无声,偶尔能听见一二犬吠,听见风吹过菜叶,卷起边。
如此寂静下,一切微小的声音都能被敏锐地捕捉。于是他也轻而易举地听见了身边人窸窸窣窣摸索的声音,听见了有棱角的物件与裤子快速摩擦的声响,也听见了咔哒一声,弹簧降下去,又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