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说(42)

作者:奉旨填词柳三辩

杜彧立起行李箱侧身向前,他伸出手:“您好,我是N大校青协的主席杜彧,前面一直都是我在跟您联系。请问能介绍下校园情况顺便带我们去宿舍吗?”

校长一看认错了人,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赶忙把手伸出去和他紧握。

校长的手上也有茧,和陆寅柯十分不同的茧,那是一种更为沉重而厚实的茧,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苦打磨出来的,带着沧桑与风霜的余味。

杜彧和校长握手时只能看到他布满皱襞的手背,纹路极深,要把所有艰辛与岁月刻进去似的。

他覆在肉上的指甲很白,超出指尖的部分却发黑,像是才从地里回来。或许是皮肤颜色过深的缘故,白的那部分竟像涂了漆般过分醒目,与整体色调完全不搭。

“好的好的,请各位跟我来。”他操着带有浓重口音的别扭普通话,恭恭敬敬将一行人引进门里。

“暑假主要是收留一些父母都去外地打工的孩子,明天给你们安排了招生,就在这个教室里。”校长朝右伸出手指,回头向他们示意道。

杜彧朝里探了探,三块拼凑起来的可滑动黑板,讲台右侧储物柜上立着的一台后脑勺特宽大的电视机,花白墙上掉下的片片碎渣堆积在角落,颇似九十年代末的光景。

好在课桌还齐整着,头顶的天花板上还吊着一台布满灰尘的风扇。

“这风扇,平常用吗?”杜彧开口。

“用的用的,夏天太热,没条件装空调只能用这个。”校长也抬头瞟了一眼,“就是今年有点忙,还没怎么擦,不过乡下也不太计较这些。”

杜彧若有所思地点头应和。

教学楼只有三层,六个年级,每个年级两个班,一层楼四个教室齐齐排开,每层楼的最左侧是办公室。

校长用钥匙打开一楼办公室的门,铁门向里推开的时候发出年久失修的哀鸣,好似在用锯子拉着把大提琴,琴弦还涩得割手。

办公室里的桌椅也很简陋,桌台上连电脑都不配备,除了几盆快要枯萎的绿栽和墙上挂着的“勤能补拙”,与教室并无差别。

校长把备用钥匙交给杜彧后,领着他们绕去楼后。

楼后面是一个小操场,宽度是成年人四五个跨步的距离。地面上的涂漆已经有些斑驳,露出灰黑的底子。两个不高的篮球架立在两端,篮网已经被抓得零零碎碎,残破地在风中挂着。

“这是学校的操场,我带你们去宿舍。”校长对他们说。

宿舍并不远,就在操场旁边。纯白的墙板,天蓝的屋顶,一顺屋子横过去,每隔几米就是一扇门,跟建筑工地上搭建的临时住所一模一样。

“这是活动板房,两人一间,有时候学生家里有事也会在这里暂住。”校长拧开把手,“里面有小隔间,可以淋浴。”

“但是厕所……”他顿了顿,带着一丝羞怯,“还是要到学校外面的旱厕去上。”

介绍完大体情况,他重新站在了众人面前,双手不安地搅在一起,背微驼着,眼神也低低地下垂,看起来有些闪避。

“这里条件不太好,大家能特地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提供帮助,我真的很感激。”他弯下腰,常年耕作的身躯像座山一样塌下来,“真的很感谢。”

杜彧一见,也忙弯下腰,单青也赶紧从后面跑上前去扶起他。

“请不要这样,这是我们该做的,能帮助到那些孩子是我们的荣幸。只要能看见他们的笑脸,一切都是值得的。”杜彧说。

“是的,帮助他人就是我们青协的职责,也是我们最大的快乐。”单青在旁边补充着。

陆寅柯看着眼前的一幕,情不自禁随着大众点了头,但他显然忘记了他和这群人并不来自同一个系统,也忘记了自己并不感动。

校长本来还打算请他们傍晚去镇上吃饭,但被一行人严词拒绝了。他一番好意无处安放,只好用自己的蓝绿色小三轮从田里拖了一车滚熟的西瓜出来。西瓜个个饱满,拍上去有沉闷的回声。

他还直接把自己的电动小三轮借给了他们,说是有空去乡野小道上逛逛,毕竟这片土地上除了星空,一无所有。

杜彧用着感激的声调说着亲切的谢语,声音柔润清亮,像三月春风。

一旁的陆寅柯看着他不断弯下去的腰身和礼貌微笑的面容,矜持又热烈,仿佛带着与身俱来的亲和力,一时间竟分不清冷漠与温柔的到底哪个是他。

或许都是他,也或许都不是。

但无论哪种,都散发着致命的魅力,好像一潭蒙着洁白面纱的沼泽,一经踏足就已沉沦,于是便只能永无止境地往下掉去,看不见尽头,也没有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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