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36)

作者:蓦淼淼

他想抱抱他,抱抱这个不会撒谎的少年。他知道他撒谎的模样有多可爱吗?明明是十八岁的半个成年人,撒起谎来却像白白长了那么多年,变成了一个不经世事的稚童。他多想听他再撒撒谎,再看他笨拙地伪装。他是他的哥哥,却比他干净比他单纯。他被画画这件事毁了也塑造了,又毁又塑造的结果是他又骄傲又天真。

“还吃中饭吗?”

“再看吧,你十二点应该要回去了?”

“下午是三节文科课,不想去。”

“你想旷课?”

“没,再请假就是了,反正那三科过了会考就行,不要紧。”

周聿南还想再说点什么来劝李滉回学校,李滉却起了身去叫护士。

护士重新给周聿南测体温。经过一晚的降温和休息,温度逐步落回正常值,护士提醒两人午后就可以回家观察。

“回家吧,休息几天再回来。”

周聿南摇摇头,这个当口没人敢休息,即使是重病,他也得扛下去,何况只是发个烧?他得回去,回到那种压抑而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去。他的病已经让他破了两点一线的生活,若再继续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需多久才能再次适应校园的严酷与高压。可惜李滉不懂这个,一个十六岁的人不懂高考背后蕴藏的重大意义。

下午李滉陪周聿南回了学校,临到宿舍楼下时,两个人站在南楼绿色的落地窗前,李滉忽然抬手顺了顺周聿南被风吹歪的刘海,笑着说:“太长了,该剪了。”

他笑的时候略微弯下腰,为了迎合周聿南,一米八的个子变成了一米七。

周聿南确信自己那时一定露了个蠢笨的表情,一个呆滞愣神的表情,一个足以让平时的他讥讽嘲笑的表情。

***

“下午上课前补交到我这,别忘了。”

“明白,辛苦。”

钱沄嘉来收周测的卷子,周聿南没周测,被前桌塞在抽屉里的卷子也不翼而飞。钱沄嘉问了一圈,可能是没人愿意为总不出现在教室里的“隐形人”周聿南浪费自己的时间,也可能是确实没人有多余的卷子,总之钱沄嘉只好等下课再去趟办公室,再给周聿南拿一份。

热心和高效是钱沄嘉的优点,也是老夏选择他当班长的原因之一。第一节 刚下课,钱沄嘉就拿来份崭新的周测卷,仔细地压在周聿南课桌上。

最后一个月老师不再讲课,每日除了做题就是评题,一周轮一次的周测成了他们的日常,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塞满了五年内的常见题型,是被老师们一天天、一月月的反复磋磨后塞进去的。

周聿南得像普通学生一样,把一天中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时间用于学习。自打拿了几所B市重点院校的专业合格证后,老夏将他当成了班里最重要的宝贝,亲自辅导他的数学。美术生考前要填一份专业志愿书,老夏虽然不懂,但也在一旁跟着参谋,一副将周聿南当成了半个孩子的模样。

对于选专业这事,周聿南也没数。他上网找过不少资料,了解各个专业的学习内容和专业特点,唯独没去了解就业前景。周秉希望他“务实”一些,周敏更在他高一决定走纯艺术道路时“恨铁不成钢”。

周聿南心里有杆秤,称他在周秉心中的份量。周秉再婚后,那对母女逐渐成为他生活的重心之一,秤的道理就在这——那对母女占的份量重了,周聿南的份量也就随之轻了。一个人的心里只有那么大的地方,装不下两个孩子、两名母亲。周聿南有时甚至在想,周秉对他的好是否纯粹出于法律义务的要求,毕竟他们在周聿南十二岁之后,就鲜少待在一块了,即使现在住到了一起,却也因为周秉工作的缘故,聚少离多,常常是匆匆共聚一餐,就互相话别。

他也决定“务实”一点,所以最后他听了老夏的建议,选了似乎更有前程的油画专业。

让周聿南去画商业油画是最好的归宿,更好的是,周聿南还有两次转专业的机会,这意味着进了B市的院校后,一块跳往其他“务实”专业的跳板就在他眼前了,随他去跳。

中午李滉来给周聿南送饭,周聿南说起选专业的事,李滉边听边笑,说周聿南是被众人合谋“逼良为娼”。周聿南嚼碎一块胡萝卜,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也没有,对我来说学什么都差不多,爱好变成专业,也就没什么乐趣了,还不如先想办法谋生,再谈爱好不爱好的。”

李滉疑惑道:“原来你是把画画当成爱好?我一直以为你想做个梵高或者毕加索那样的艺术家。”

周聿南苦笑:“真正算艺术家的人几十年都没有一个,我哪有那种自信,而且像我这种学画动机不纯的人,要真说自己想当艺术家,那别人也会说我是叶公好龙。比如你数学好,难道你就会去当数学家么?应该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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