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刀(135)
任非云想自己真是老了,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思虑这么久都不明白,他果真是思维越发迟钝敏感,这是上年纪的征兆。印风和成俊彻底成了他的左膀右臂,经此一役,任家尽管生意上没什么大问题,但终究有一些元气大伤的意思。白虎终日不见踪影,偶尔出现一次,却总是酒气熏天,神智去了大半的样子。
这日黄昏时分,金地处于沸腾前的沉睡时刻,寥寥的几名服务生在清扫着周遭地面。这地下的娱乐城里开了大灯,不复夜晚时的昏暗淫靡。任非云带着两位臂膀坐在吧台前对账,人前一小杯透明的白兰地,这时白虎步履急促地走了进来。
他步伐迈得很大,走路声音却很轻,一副时分迫切的样子;头上的短发也是凌乱地竖着,衬衫皱巴巴地裹住精壮的身躯,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落魄街头的流浪汉。白虎在三人身前站住了,神色很平静,但胸膛却起伏地很是剧烈。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云老大,我对不起你,上回的事是我做的,我人现在在这,我现在随便你处置。”
印风面无表情地看了白虎一眼,继续低头对着几天的账目。
成俊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白虎,那眼神似乎要把人戳出个洞来。
任非云从高脚椅上转回身,盯着白虎燃了跟烟,不冷不热地问,“账单呢?”
白虎低着头,两腿立得笔直,“给邓明胜了。”
任非云点点头,“好,你站着,等等再给我说这话。”随后他掏了手机,叼着烟打了个电话,那姿势其实和印风有些相像——印风当年刚出道,许多事情都是从任非云身上学得的,包括这细微的小动作。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一贯跟在任非云身旁的外国保镖忽然拎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进来,女人脚步踉跄眼睛浮肿,满头长卷发纠结成了干枯的一团草,再不复往日光鲜可人。
白虎看了一眼妻子,倏地就跪在了任非云面前,但仍旧是不敢抬头,嗓音沙哑得濒临崩溃:“云老大,这事不怪她!她什么都不懂!您放了她,随便怎么罚我!我求求你了,别动她,别动啊!”
男子汉跪在任非云身前,流下了两滴鳄鱼眼泪。大概是由于眼珠子大的缘故,泪滴也特别的圆实饱满,砸在地面上几乎要发出清脆的水声。
潘淑云瘫坐在地,一旁的保镖仍旧抓着她的乱发,然而她已经不挣扎了,只是怔怔地望了白虎,又吸了吸鼻子。
任非云很相信白虎,但是任非云不相信潘淑云。
他无法理解夫妻之间相濡以沫的感情,所以在他看来,潘淑云之所以走这么一步,无非是得了邓明胜的好处。他可以原谅白虎,然而绝对不能放过潘淑云!尽管任非云老了,可他自以为,斩草除根的道理还是能懂得的。
任非云一脚踏在地上,慢慢从高脚椅上站了起来。他朝那保镖看了看,保镖便拖垃圾一般得拽着潘淑云的头发往外走。
潘淑云吓傻了,终于抑制不住地嚎啕起来,声音嘶哑刺耳,锯木一般。
白虎一个激灵,猛地上前对着任非云磕了一个掷地有声的大响头!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持续地磕起头来。
任非云冷冷道,“站起来!男子汉一条,跪在这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子!”
白虎继续磕头,对任非云的话置若罔闻。
大厅里传来窒闷的“砰砰”声,以及男儿压抑不住的哽咽。任非云皱着眉,上前一脚踢翻了白虎,怒喝,“你他妈给我站起来!”
白虎不停地抽噎,额头上破了一层皮,渗着血水,他抹了一把额头站起身,忽然就镇定了,“云老大,我知道错了。你别杀她,我跟她离婚,她没有起外心,账本都被我追回来了,她就是跟我赌气……你放过她,我跟她离婚,我对不起她。”
任非云冷冷道:“邓明胜看都看过了,追回来有什么用?”
印风这时停了翻页的动作,抬头看了白虎一眼。
这若是换作以往,印风定是冷眼旁观的,或许还会上去帮那保镖补上一枪;然而今时终究不同往日,他的心早软了,软了一滩泥糊糊,他想若是让钟明知道他的视若无睹,那必定是暴怒之下一番斥责;于是他渐渐觉得,潘淑云的确是个可怜的人。
印风丢了账本站起身,朝成俊斜睨一眼。成俊此刻正凝视着白虎,对潘淑云的即将逝去感到很漠然——他在乎兄弟,不在乎兄弟的老婆。他对这女人,始终只有个大致的轮廓记忆而已,那么那潘淑云活着或者死了,的确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