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35)
野村扶了扶黑框眼镜,随即打开木匣,从里面拿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剪刀。
杜宝荫这时后退到了角落里,对着眼前情景目瞪口呆。
野村剪掉了戴其乐的头发!
长发一缕一缕的落在木制地板上,野村紧皱眉头,一丝不苟的剪了又剪。他的确是有一点手艺的,至少是心灵手巧,水平不会比理发店的小徒弟差。杜宝荫睁大眼睛,眼看着这日本人为戴其乐剃了个短短的小分头。
戴其乐人长的英俊,剪短头发后更显清爽精神,顾盼之间简直有点神采飞扬的意思。杜宝荫受惊一般的紧盯着他,感觉自己的戴其乐不见了。
当着杜宝荫的面,戴其乐一边打扫自己衣领里的碎头发,一边和野村商议出城方法。等他将自己收拾干净了,那方法也成形了。
野村携带理发用具匆匆离去。戴其乐拿起一面镜子,对照着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后转向杜宝荫问道:“我这样子,如何?”
杜宝荫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低头从地板上拈起一根半长的发丝:“为什么要剪掉呢?”
戴其乐无可奈何的摇头微笑:“先前在天津卫,我生怕别人不认识我;现在反过来了,我是生怕别人认出了我——明白了没有?”
杜宝荫向他伸出手去,很徒劳的做了一个撩起长发的手势。
“我喜欢你的头发。”他几乎要委屈起来了,喃喃的说道。
戴其乐重新面对了镜子,心不在焉的答道:“头发这东西有什么可珍惜的?几个月不剪就长了!”
说完这话他抬手捂住嘴,开始吭吭的咳嗽。杜宝荫伸手为他拍了拍后背,又挺身把他搂到自己怀里。
戴其乐闭上眼睛喘息片刻,回复了正常。
他想自己的肺一定是落下了病——狗日的小鬼子!
在九月初的一天凌晨,杜宝荫换上一身笔挺西装,手拎皮箱上了汽车,和野村并肩坐在后排;戴其乐则打扮成随从模样,坐到了前排副驾驶座上。
汽车夫发动汽车,缓缓经过了一座座岗哨。野村神情傲然,摆足了日本富豪的架子;而杜宝荫面无表情,天生的就是一身阔少气度。
沿途的日本士兵无意去搜查这种汽车,立刻就放了行。汽车如此驶过市区,最终顺利的离开了天津地界。
野村只能是送到这里了。
半个月后,戴其乐和杜宝荫挤上了开往青岛的货轮。
这时戴其乐已经发作了肺炎,终日低烧咳嗽,吃了药却也无济于事。他现在是没有条件进入医院接受治疗的,除了向前之外别无出路。杜宝荫这时倒是起了作用——他虽然头脑不济,但是身体还好,而且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自作主张的惹事。
戴其乐要去重庆,杜宝荫百分之一千的赞同。
对于戴其乐的任何决定,杜宝荫都是百分之一千的赞同。
第21章 生存
杜宝荫,一个人,行走在重庆市内的大马路上。
这是一九三八年的七月,他穿着一件略显肮脏的蓝布长袍,短头发也有些凌乱,小白脸瘦成了瓜子型,因为没血色,所以越发显得眉目浓黑、眼晕乌青,是一种病态的描眉画眼。
自从在武汉戒掉鸦片烟瘾之后,他大概是伤了元气,身体就一直没能恢复过来,始终是弱不禁风,可是又没有什么具体的病症,和戴其乐还不一样。
他们耽搁在武汉时,戴其乐还没病的像现在这样重,至少还有力气能够用绳子把杜宝荫捆起来。他紧紧搂着鬼哭狼嚎的杜宝荫,斩钉截铁的放出话来:“你要是能戒,就戒;戒不了,我抱着你跳江去!”
杜宝荫在撕心裂肺中听到了这句话,就嚎啕大哭着下定决心,要戒。
杜宝荫在戴其乐的高压控制下,硬是戒掉了鸦片烟瘾,那种痛苦,真是活扒皮。亏得他年轻,刚满二十岁,生命力像野火一样蓬勃,死去活来的,竟也熬了过来。
熬过来,就好了。
杜宝荫,一个人,抱着一只小木箱,拐进了一条小巷。
挑了一块干净地方席地而坐,他打开了木箱,箱中整整齐齐码着十几盒香烟。他用衣袖擦拭了烟盒上面的薄薄灰尘,然后就以手托腮歪了脑袋,静静的向巷子里望去。
他这做的,正是卖烟卷的生意。
巷子里很安静,一个小时后才有顾客出现。顾客是位住在巷中陋室内的公务人员,姓李,仿佛是很拮据的,买最便宜的“神童”牌香烟。杜宝荫收钱,递烟,动作因为简单,所以倒也流畅。
李先生接了那一包香烟,随口问道:“小老弟,你哥哥的病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