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还乱(203)
梦游似的进了一间屋子,他在扑面的暖风中清醒了一些,就见这房内有桌有椅,是个客厅的面貌,然而桌椅东倒西歪,依旧也是乱;地面的地毯卷起一角,一只大竹筐就摆在地中央,里面装着臊气烘烘的黑色固状物,有凝结成板的,也有零碎成块的,看那品貌,应该就是生鸦片了。
马天龙亲自动手把这一筐烟土搬去了房间角落里,然后拉过一把椅子摆正了,抬头对着沈嘉礼笑道:“过来,坐啊!”然后打雷似的打了个大喷嚏,喜气洋洋的继续说道:“我这屋里太他妈臭了,全是这点破土闹的!”
沈嘉礼没过去,就近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心里恍恍惚惚的,总觉着自己像是在做梦,然而能说能笑,是一场好梦:“怎么把烟土存到了房里?不熏得慌?”
马天龙拖着椅子走到他面前,一屁股也坐下了:“今晚把这筐土处理一下,我得带走——沈师长不也是这两天就走么?他没告诉你?”
沈嘉礼看着他微笑:“走哪儿去?我真不知道!”
马天龙伸手从裤兜里摸烟盒,一边摸一边翻着眼睛答道:“去东北啊!又要打仗了,我们这一帮人都得去!顾云章都已经走啦!”好容易掏出烟盒来,他抽出一根烟叼在了自己嘴上,又开始浑身上下的找火儿:“你侄子这嘴可是够严的——他是不是不想带你去?”
沈嘉礼点了点头:“也许是。我是个累赘,他正好趁机甩了我。”
马天龙终于翻出了打火机,“啪”的一声摁出火苗,为自己点了烟卷。深吸一口气吁出来,他先以为沈嘉礼是在开玩笑,可仔细端详了对方的脸面后,他不由自主的皱了眉头:“我说,你怎么瘦成这样儿了?”
随后他探头过去,压低了声音:“你侄子对你不好?”
沈嘉礼看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这家伙五官不丑,然而合在一起却又着实是不怎么好看,大概是那一道疤闹的——然而没关系,丑一点,粗鲁一点,都没关系。
很温和的笑了笑,他轻声答道:“天冷,身体不好。等到开春了,我就会好起来的。”
马天龙不以为然的摇了头,又用手指一捻他的衣裳:“他又不穷,给你穿的这是什么破玩意儿!我说,他要是容不下你,你来我这里也是一样的。我卖了这么多年命,大话不敢说,养活几个闲人还是不成问题。从我那筐里随便扛块烟土板子出来,就够你吃半年的了!”说到这里,他忽然又起了新疑问:“你吃没吃饭?”
沈嘉礼特地用心想了想,然后答道:“我想吃点清淡的,凉的。”
马天龙叼着烟卷站起来:“你等着,我让厨子预备去!”
待马天龙出门后,沈嘉礼也站了起来,迈步走到了屋角竹筐前。低头对着筐中烟土愣了一瞬,他随即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挑出了小小一块。
从棉袍口袋里掏出沈子期的小褂子包好烟土,他将其塞回口袋,而后若无其事的走回原位坐了下去。这时马天龙推门回来了,没往里走,停在门口招呼道:“老弟,咱换间屋子吃饭,这里太臊!没等吃到饭,先熏吐了!”
沈嘉礼果然站起身,随他出门穿过院子,进入了一间同样凌乱的卧室。卧室内更热,不过的确是不臊了。床上地上乱扔着不干不净的裤褂,满室都是憋闷的男人气息。
沈嘉礼下意识的弯腰捡起一件贴身白绸短褂,送到鼻端嗅了嗅。而马天龙看到了他这举止,心中一动,脸上却是发了烧。意意思思的凑上前去,他颇想调笑两句,不过因为不敢太过造次,所以那话在喉咙口探头缩脑,一时还未敢立刻出声。
沈嘉礼没有太留意他的行动,扔下手中的小褂,他弯腰又捡起了一件汗衫,堵到鼻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他喜欢男人,十八岁情窦初开时就喜欢,然而过了二十年,他始终是没能痛痛快快的过了这个瘾。
他不吸鸦片,不赌大钱,不逛妓院,不捧优伶,没有任何过分的嗜好,唯独有这一桩难以启齿、不见天日的心病。当年沈子靖骂他是变态,他承认;胎里带来的,他改不了。
脊背上起了暖热的触感,一双结实的手臂环在了他的腰间。马天龙的嘴唇贴在他耳边,声音是暧昧中带着笑意:“别急,先吃饭,吃饱了,我们做场整夜的功夫!”
沈嘉礼听到这话,却是莫名的打了个冷战,眼前闪现过了自己的裸体——斑斓的,恐怖的,是被毁掉了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