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92)
天黑之后,炮战渐渐进入了尾声。
这炮战谈不上任何战术,纯粹只是对着轰。谁的炮好,谁的弹药充足,谁便能占上风。龙相知道这上风自己是占定了,故而并不焦虑。丫丫和露生面对面地坐了,他的脑袋窝在丫丫怀里,两条腿则是搭在露生的肩膀上,受了伤的赤脚就很舒服地晾在了夜风中。露生偷瞟着丫丫,见丫丫一手松松地搂了他的脖子,一手搭在他的胸膛上——真是成为夫妻了,他记得丫丫原来对龙相可没有这么亲昵。
心里冷了一下,他感觉丫丫和龙相成了一家,把自己排除出去了。
冷也白冷,丫丫是爱他的,可他自己不要。难道还让丫丫和龙相貌合神离,对他害一辈子单相思吗?
于是,他又想起了艾琳。
他想也许自己应该从这三个人的小世界中走出去了。外面天大地大,总能找到自己的新位置和新伴侣。未必一定是艾琳,但总会有那么个新的人。而他和面前这二位究竟是情深缘浅,还是缘深情浅?他想不通透、说不清楚。
午夜时分,炮战停止,远方山头上的敌炮全都哑巴了。
露生和丫丫并肩往回走,后背上趴着龙相。露生很累,因此也就感觉背上的龙相很重,压得自己一步一晃。
他的头脑也麻木了,并没想到要把龙相移交给精力较为充沛的常胜等人,单是咬紧牙关坚持着走。走几步,便停下来把龙相向上托一托。因为龙相困了,昏昏欲睡,整个人成了一团柔软的骨肉,不住地往下滑。
我对他太好了——露生恍恍惚惚地想——我对丫丫也没有这样好,我对我自己也没有这样好。我对他真的是太好了,真是太便宜他了。这个混蛋,这个疯子,真是太便宜他了!他一定要对得起我才行,一定要听我的话才行。除了我,谁还能这样待他?没有了,肯定没有了!
半睡半醒的龙相虽然没有读心之术,但是从他接下来的成绩来看,他如自己所料,也如露生所盼,的确是成功了。从这一点上看,不能说他是完全的“不听话”。而在另一方面,露生作为旁观者,一颗心却是始终悬着,即便在一次又一次的庆功宴上也不能轻松。因为龙相的成功实在是来得蹊跷,闹着玩似的,他就把杨大帅打跑了;又闹着玩似的,他把接下来的赵钱孙李之流的大帅也打跑了。那帮人并不是吃素的,论年龄足以给龙相当爹,然而他们没有想到,胜利是有惯性的。越是听闻龙家军百战百胜,他们心里越要先怯。自己都觉着自己没胜算,老天爷便成全他们,让他们梦想成真,输了个屁滚尿流。
于是,不过半年的工夫,龙相的军队便横穿两省土地,直冲进直隶地界去了!
第十六章:腾云直上重霄九
露生下了火车之后,直接钻进了火车站外的汽车里。火车里很温暖,汽车内却是冷成了冰箱。常胜向他问候了一声,然后直接把他送回了龙宅——这半年,常胜在龙宅与火车站之间往来无数次,专为了接送他。
汽车内的露生很快就被冻透了。透过车窗向外望,外面风大雪大,全然没有春节过后的暖意。常胜闲闲地说话,说今年这个节气有些怪,该暖的时候反倒是更冷。有人说这是刀兵之象,这可真是纯粹的废话,仗都打了一年多了,刚从天气上看出刀兵之象来?
露生感觉常胜不是个愚蠢无知的人,若不是因为太冷,被冻得牙齿直打架,那么他倒是颇想和常胜多聊几句。及至汽车停在龙宅门前了,他一路小跑着往里冲,一直冲到了龙相所居住的正房里。
正房里暖融融的,龙相抱着膝盖蹲在椅子上,见露生进来了,他没言语,只打了个哈欠。
露生在脱外面大衣之前,先从怀里掏出存折扔到了他面前,“瞧瞧吧,数目对不对?”
龙相伸手打开了存折。存折里面字迹甚密,他的目光直接跳到最后一行,一五一十地数起了零的数目。数到最后,他把存折往手边桌上一放,百无聊赖地又打了个哈欠。
露生把大衣挂到了衣帽架上,搓着被冻红了的耳朵问道:“怎么还没开战?不是说年后打直隶吗?”
龙相垂着沉重的黑睫毛,懒洋洋地嘀咕道:“直隶是满树才的地盘,不好打。”
露生迈步走到了他面前,加重了语气说道:“就因为是满树才的地盘,所以我才几次三番地问你什么时候打!”
龙相的小白脸上没有表情,“你不懂。现在军饷有点儿吃紧,小兵们怕是要打不动。与其如此,不如暂且按兵不动。万一一个不小心打输了,哪怕是小输,也会有动摇军心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