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75)
丫丫抬起一只手,扳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板,整个人随之颤抖起来,红盖头下传出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徐小少爷向前迈了一步,没走动,因为丫丫抓紧了门板,无论如何不肯松手。
黄妈抽出帕子一揩眼角,也落了泪,同时越发地满意。姑娘上轿之前是应该哭一哭的,谁见过欢天喜地的新嫁娘?所以丫丫真是个好丫头,真懂事。含泪上前一步,她硬扒开了丫丫的手指,同时絮絮叨叨地劝道:“好姑娘,不哭了,又不是把你嫁到远处去,这还不就和回家是一样的?”
红盖头下的丫丫激烈地摇了头,一边摇头,她一边哇哇地哭出了声音。僵硬冰凉的右手甩开黄妈的手,她挣扎着还要去抓那一扇大门。黄妈见势不对,一边落泪一边又去扯她的手。徐小少爷得了机会,连忙向前快走,于是丫丫的手再去抓,就只抓了个空。天旋地转地被人塞进了花轿里,她号啕着依旧是哭。
她太怕了,她这么怕,大哥哥怎么就这么忍心,真的不来救她?
身体猛地向上一腾空,一瞬间鼓乐轰然齐鸣。声浪把她抛了上去,然后由着她哭她落,再没人管她了。
花轿在城里兜了一圈,引了无数百姓观看,然后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龙宅。
龙相也起了个早,换了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胸前交叉系了个大红花。他不喜欢这朵大红花,不想带,可陪伴在一旁的徐参谋长认为他应该带——不披红挂绿,怎能算是新郎官?
露生坐在一旁,知道徐参谋长的心思。徐参谋长显然也是非常地了解龙相,所以宁愿让他自由结婚。横竖无论他娶了谁家的姑娘,凭着他的性情,最后他的岳父岳母都会恨死他。与其如此,不如让他娶个自己心爱的丫头,也免得因为婚姻再树劲敌。
这条活龙真是个宝贝,也不知他有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所有人都宠着他、让着他。
挂了红花的龙相显得有些不耐烦,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他先是抖腿后是咂嘴,又把手里一顶插了小金花的呢子礼帽向上抛来抛去。就在他马上要坐不住的时候,仆人笑着跑过来,告诉他“新娘子到门口了”。
龙相接住礼帽往头上一扣,脸上没有丝毫喜色,起身拔腿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怒气冲冲地自言自语:“他妈的我还以为死在半路了呢!”
徐参谋长追了出去,露生也向前走了一步——走过一步,就不走了。
可是一转念,他还是继续迈了步。他想看看丫丫做新娘的样子,新娘不是他的,那么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在露生赶到大门前时,龙宅已经乱成了一片。因为新娘子下轿之后,照理应该在进门之前迈过一只火盆,取个红红火火的吉祥意思。然而龙相不懂这个礼数,以徐参谋长为首的众人忙昏了头,也忘了对他进行教导。结果他跑到前头一看,发现有个大火盆拦住了丫丫的道路,立刻亲自动脚,把大火盆踢了开。这一脚还挺有劲,踢出了一院子的火炭火星,险些烧了他自己的袍子。
幸而火盆摔了,再放一个就是,院子也并未因此失火,所以这只算是婚礼中的一支小插曲。但徐参谋长见龙相是明显有些不耐烦,所以审时度势,将接下来的一切步骤全进行了简化。像一阵风一样,他欢声笑语地把新郎新娘刮进了新房。将一柄喜秤递给龙相,他小声地指挥道:“少爷,该掀盖头瞧新娘子了。”
龙相拧着眉毛问徐参谋长:“拿秤杆子掀?”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全笑了。徐参谋长连连地点头,黄妈也嘱咐道:“慢点掀,别戳了丫丫的眼睛。”
龙相掂了掂手里的喜秤,像是刚刚觉出了一点趣味。回头在人群中找了找,他找到了角落里的露生。对着露生一瞪眼睛一弯嘴角,他做了个惊讶狡黠的鬼脸,然后转向前方,用秤杆尖端轻轻巧巧地一挑盖头。
盖头无声落下,屋子里的人在看到丫丫的面目之时,却是一起怔住了。
丫丫垂着眼帘端坐在床边,眼泪还在向下滚落。泪水冲开了脸上厚厚的胭脂,胭脂鲜红,泪也鲜红,如同一滴一滴的血泪。
短暂的静默过后,黄妈第一个反应过来,慌忙拿了手帕要给丫丫擦脸。可是未等她开始动作,龙相忽然一拍巴掌,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秤杆子指了丫丫的脸,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丫丫,你怎么像个鬼似的?”
话音落下,他把喜秤随手一摔,上前一步弯了腰,他用衣袖给丫丫胡乱擦了脸。然后用双手捧住了丫丫的脸蛋,他眨巴着眼睛对她看了看,随即噘了嘴,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