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59)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扭头又看了龙相一眼,他心里不动感情,纯粹是出于习惯和责任开了口,“你先让医生过来处理你的腿伤,处理好了再休息。”然后又对丫丫说道:“你跑趟厨房,让人挑几桶热水过来,我洗个澡。”
丫丫答应一声,立刻转身跑了。
不出片刻的工夫,男仆用扁担挑来了大桶的热水,军医也拎着医药箱赶过来了。
这院子里的浴室,就建在正房后头,平日被人称为洗澡屋子。屋子开了两扇门,一扇是对外的,一扇连着龙相的卧室,便于他洗完澡直接光着屁股钻热被窝。露生从对外的那扇门走了进去,关门脱衣坐进了浴缸里。在坐下去的一瞬间,他眼前猛地黑了一下,就感觉自己头重脚轻,险些轻飘飘地从浴缸里翻出去。
一门之外,是龙相和军医在说话,旁边还有丫丫听候差遣。露生一边强打精神擦洗着身体,一边听龙相兴高采烈地说话——一张嘴同时说了两家话,不是告诉军医自己“一点儿也没觉出疼来”,就是告诉丫丫自己刚打了一场多么伟大的胜仗。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谈笑风生,惊呼的人是丫丫。随即军医开了口,问龙相:“您真不用麻药?”
龙相似乎是不耐烦了,“一点儿皮肉伤,还打什么麻药针?你把那血和脓给我弄干净了就成。”
接下来,房内静了片刻。
露生现在很需要安静,手扶墙壁站起来,他闭上眼睛,耳朵里轰轰地响。墙壁和地面全贴了锃亮的白瓷片子,光溜溜的让他那手掌直打滑。调匀呼吸定了定神,他弯腰从水中捞起毛巾拧了拧,开始擦自己的短头发。
刚擦了几下,卧室里忽然爆发了一声大吼!
露生受了这一声的震动,险些一屁股坐回水里。捧着毛巾迈出浴缸,他听出这是龙相的声音。而一声过后,一声又起。这第二声比第一声更响,已经接近惨叫了。
他来不及穿衣裤,慌忙从墙边柜子里翻出了龙相的浴袍披了上。手忙脚乱地系好衣带,他推门直接进了卧室。卧室里果然是只有龙相、丫丫和军医三个人。龙相坐在一把椅子上,伤腿架在另一把椅子上,军医单膝跪地,正在为他处理伤口。而他像是刚知道了疼,军医碰他一下,他便哀号一声。倒是没有临阵脱逃的意思,就单是虎狼一样地号。
走到军医身边再一看他腿上的伤口,露生忍不住一咧嘴——那是一道皮肉伤,很浅,然而伤口乱七八糟地翻着,里面黑红相杂,一塌糊涂。而龙相的整条小腿硬邦邦的,已经肿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
这时龙相抬手指向了露生,在哀号的间隙中叫道:“他的耳朵!治完了我的腿,再给他瞧瞧耳朵,他也受伤了!”
露生立刻向他弯下腰,“我没事,都结痂了。”然后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他直接转向丫丫,“让子弹蹭了一下,正好蹭到了耳朵边。”
丫丫从嗓子眼里咕噜了一声,是有话要说,可又硬咽了回去。
露生和丫丫也不知道该不该承认龙相勇敢——他的确是硬扛着没有使用任何麻醉品,是硬汉所为;可是在治疗之时他叫得惊天动地,震得四方皆惊,这又实在不是硬汉好意思干的事情。
及至军医治疗完毕告辞离去了,露生让丫丫也回去歇着,自己则是拧了一把毛巾,给龙相擦头擦脸擦身。
左小腿绑了一圈薄薄的纱布,是不能被碰触的。露生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净了左腿,然后转身坐到床边,把毛巾向他一递,“还剩一条右腿,你自己擦吧。”
龙相枕着双臂望天,因为方才狂呼乱叫了一场,所以此刻也有点气力不足,“你给我擦。”
露生闭了眼睛垂了头,先是喘了一会儿气,然后声音很轻地答道:“我擦不动了。”
很困惑似的,他又嘀咕了一句:“我是不是病了?”
露生身体好,从来不生病,素来不知道头疼脑热是什么滋味。所以此刻他尽管头晕目眩,还一阵一阵地恶寒作呕,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把毛巾往龙相身上一放,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困了,我得睡一觉。”
他想起立回房,然而两只脚自动地缩上去,他昏昏沉沉地就近蜷缩着一躺。脑袋一挨柔软的被褥,他只觉忽悠一下子,整个人就跌进黑暗里去了。
第十章:真龙
露生睡了很久。
中途他也醒了几次,然而恍恍惚惚的,醒了也像是在梦中。他仿佛睁开眼睛看见了天亮,仿佛是就着谁的手喝了几次水。他的头脸不痒了,耳朵也不疼了,腾云驾雾,飘飘忽忽,他只是似梦似醒。从来没有这样久而沉地酣睡过,周身的关节全舒展了,紧绷的肌肉也全松弛了。他一动都不动,连真切的梦都不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