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172)
舞池内的鼓声忽然激烈起来,五彩灯光也开始急遽地闪烁,正是跳大腿舞的白俄舞女们要联袂登场了。露生挪到了龙相身边坐,那里视野开阔,难得来一趟,他也想好好地看一场舞蹈。奔三十岁的人了,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爱是爱过的,然而又总是别有心肠,不得不点到为止。
也动过坏心思,在跑回北方救他们的时候——想着龙相疯了,再不能仗势欺人了,正好把丫丫让给他。横竖跑到了上海,再没熟悉的耳目盯着他们,他硬说自己和丫丫是两口子,谁又找得出破绽来?
白花花的大腿大开大合,晃花了周围绅士们的眼睛;白花花的胸脯大抖大颤,更是动人的风景。开始有人随着节奏拍巴掌了,露生红了脸,同时分心看着龙相,怕他受了这狂欢气氛的感染,也跟着撒一场欢。
然而龙相很让他放心。从某种意义来讲,龙相似乎比他更不近女色。舞池里的空气都震颤了,露生斜着眼睛,却见龙相仰起头张了嘴,正在控那啤酒杯里的最后几滴残余。这副馋相让露生放了心,安安生生地把目光转向前方,再次一头扎进肉浪里去了。
下一秒,他忽然愣了一下。
在翻飞旋转的花绸子舞裙之后,他感觉自己看到了艾琳。
艾琳和那些舞裙并无关系,她是远远地站在阴暗处的观众群里。舞池里亮的地方是这样的亮,衬托得舞池外暗的地方是那样的暗。站在那样的暗处还能引人注目,也就只有艾琳能够做到。
她瘦了,越发显得轮廓清晰、眉眼浓重。脑袋昂得高,西洋式的发髻堆得更高。她端着瓷器一样光滑的白肩膀,很安然地骄矜着。音乐忽然起了个高调,舞女们的旋转越发激烈,她和其余人等一起抚掌大笑,笑容热烈,唇红齿白。
露生怔怔地望着她,没瞧出她的路数来。看样子,她现在应该过得不错,但是为什么会不错?难道她的家庭重新接纳她了?还是她遇到了一个愿意供养她的男子?
一只手没轻没重地打了他一下,吓得他猛一哆嗦。变脸失色地扭过头,他对龙相瞪起眼睛,“打我干什么?”
龙相向他一晃手里的大玻璃杯,“再来一杯吧!”
气流顺着露生的鼻子往外走,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了,露生忽然感到了疲惫,“进来时是怎么说的?”
龙相犹豫了一下,紧接着也瞪起眼睛,“白露生,老子想多喝杯啤酒都不行了?我喝啤酒又没花了你的家产,用得着你管?你还是老子花钱养着的呢!”
露生不和他一般见识,伸手要去夺他的杯子。龙相扬手一躲,偏不给他。露生看他动作极大,立时急了,低声咬牙道:“还闹!我好像看见艾琳了!”
此言一出,龙相果然老实了些许,“谁?满五小姐?”
露生一点头。
龙相把玻璃杯放到了桌子上,小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跟她和好,还是咱俩赶紧跑?”
露生六神无主地抬眼又往前看。其实是没脸去见艾琳的,可又怕她孤立无援,会为了华服美食而堕落。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龙相的手,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把龙相的手慢慢摁在了椅子扶手上,他心里还没想出个眉目来,但是已经身不由己地欠了身。不能就这么脚底抹油地溜了,他想,自己今晚一旦走了,将来未必再有机会见到艾琳。而一个人是往好里走还是往坏里走,兴许一晚上就定下来了。
可他刚站直了身,艾琳身边忽然多了个男人。
那男人是西装革履的打扮,头发却剃得极短,像个讲武堂里的大学生。人是平头正脸的长相,在闪闪烁烁的灯光中,面貌有些阴晴不定——艾琳偶尔侧过脸对他说话,他便立刻活泛地笑一笑;艾琳不说话,他便面无表情地一直站着。看他那个架势,不该是保镖一流的人物,可若说他也是一位花花公子,看气质却也很不像。
露生远远地望着那个人,起初对他是完全地不认识,然而渐渐地又感觉有些眼熟。正当此时,艾琳眼波一转,正扫过了他的面孔。
双方骤然相视,这回一起怔住了。
艾琳睁大眼睛看着露生,而露生的脑子里则是轰然一声,炸了个天清月明。
想起那人是谁了!
陈有庆!
陈妈的儿子——不,不对,和陈妈没什么关系,是老陈在外头弄回家的私生儿子,陈有庆!老陈死了,他在扶灵回家时半路跑了,就是他!
一把攥起龙相的手腕,露生一言不发,拽起他就往外走。心中再有愧,今天也无法偿还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龙相当初发神经,无缘无故地一枪毙了陈有庆的爹。杀父之仇是可以轻描淡写地翻过去的吗?况且那陈有庆现在身份不明,至少,绝不是先前那个乡下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