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315)
他也想哭了,可是没有眼泪。
陆正霖端着一碗面汤走进来,便走便用勺子搅动着,撅着嘴巴使劲的往里吹凉风。
大狗似的蹲在床前,他用勺子舀了面汤去喂顾云章。顾云章喝了几口,食欲大起,挣扎要坐起身自己吃。陆正霖见他不受伺候,只好将他扶起来倚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又为他端好汤碗,只把勺子给了他。顾云章抄起勺子就往嘴里划面汤——如是喝了小半碗后,他索性从陆正霖手中夺过汤碗,仰面朝天的将其尽数灌进了肚子里。
顾云章喝了两碗面汤,还要;陆正霖怕撑坏了他的胃,不给了。
这时候留守的十来个废物士兵听闻顾军长孤身回归,就一起过来瞧他。顾云章躺在床上,直接就告诉这些人道:“半路让段提沙打了埋伏,全死绝了。”
士兵们傻了眼,同时又很迷茫无措。
顾云章不愿见到这些人,嫌他们碍眼,就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从此以后再没有顾军了。你们自己挣口饭吃,过太平日子去吧!”
士兵们听了这话,有点伤感,可也伤感的有限——他们身有残疾,不能打仗,自从来到班棉后便是从事后勤工作,终日做些养猪种菜的粗活儿。顾军没了,他们仍然是继续养猪种菜,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
待士兵们离去之后,陆正霖就又忙碌起来了。
他跑到房后采回许多常见药草,放入锅内咕嘟嘟的煮起药汤;随后回到里间卧室,他开始一边为顾云章脱衣服一边叙起别后情形。
原来由于顾云章这一趟旅途漫漫,所以自从队伍出发后,陆正霖便一直心中惴惴,十分牵挂;可惜军中并无电台,根本无法通信,牵挂也是无用。及至到了夏末时节,顾军毫无音讯,那穆先生的手下丹增倒是过来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只是略略查看了坝子上这几位老农似的残兵,然后便施施然的离去了。
陆正霖终日等待,入秋之后依旧不见顾军回归,便日渐焦虑起来,想要出去找找;可是缅北高原天大地大,他一个孤人儿,简直都不知该去何处寻觅。待到过了十二月,陆正霖急的快要魔怔,不想那丹增又过来了,闲闲的、同时表情严肃的告诉他们道:“听说你们的军队在帕莫山遭了伏击。”
陆正霖一听这话,当场崩溃,立刻就收拾了一个帆布口袋要上路前往帕莫山——虽然他还不大清楚帕莫山的具体位置。
旁人想要阻拦,可惜阻拦无效。翌日——也就是今天,那瘸腿老兵陪他出了坝子,目送他走远后往回一返,却是正好就见到了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顾云章。
端进一铁盆熬好的药水,陆正霖忍着水烫将毛巾浸湿了,小心翼翼的去给他擦身:“兄弟,你说这时间赶的多么巧,可见咱俩活该是要在一起的。”
顾云章“嘶”的吸气:“烫死了!”
陆正霖赶紧把毛巾拿了起来,轻轻的往对方那皮肤上吹风。
顾云章太脏了。
外面炉灶一直燃着火,持续的熬煮药水。陆正霖用毛巾包了手掌,从对方的脖颈处开始一点一点的蹭,直忙了一个多小时,才蹭出了顾云章的本来颜色。
他为顾云章剪去了一头肮脏纠结的乱发,然后翻出剃刀,很细致的把对方剃成了个和尚模样。用热毛巾包住了那圆圆的光头,他希望可以用药水的蒸汽给顾云章消消毒。
顾云章对此倒是没意见,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他惬意的简直睁不开眼睛,可是又舍不得就此入睡。正是自觉幸福之时,他忽然觉出了下身处的异常:“老陆,你干什么?”
陆正霖坐在床边,正在干一项细致活儿:“你可别动啊,这要是让刀刃碰着了,那可了不得!”
顾云章简直哭笑不得:“那里的毛也要剃吗?”
陆正霖是个讲卫生的,生怕顾云章身上会藏有虱子跳蚤:“剃了再长嘛,这有什么可心疼的。兄弟,翻身把屁股撅起来……唉哟哟……”他像烫了舌头似的连连皱眉吸气:“屁股都饿瘦了,你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陆正霖把顾云章仔仔细细的清理了一通,末了端进一盆水放到床前,又扶着顾云章坐起来,把他那两只伤痕累累的赤脚往水里插去。
顾云章穿了太久的草鞋,脚上皮肤被磨出了好几处红肿溃烂,趾甲也斑驳破碎带着血渍。陆正霖蹲在盆旁,一边给他洗脚一边长吁短叹:“我的老天,我看着都疼啊。”
顾云章叼着根牙刷,满口白沫的含糊安慰他道:“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