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192)
他太弱小了,受到威胁时他只会发疯似的又打又咬。葛啸东一脚就可以踢得他喘不过气发不出声;他孤立无援的一天天熬下去,永远是漫长无际的孤军奋战。
在最绝望的时候,顾云章真是不想活了。
不想活,可是又不敢死,不舍得死。他受了许多煎熬才成长到如今,死了就太可惜了,就对不住先前自己所经受过的那些苦难了。
这一天,他不知怎的,忽然思念起了那个年轻军医。
在他这短短的十几年人生中,军医仿佛是唯一一个对他怀有善意的人。他知道军医也不是葛啸东的对手,可是在这最苦难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想到了他。
他很想见见军医,他想军医看到自己落到这般田地,一定会不停的叹气,然后趁着周围没人的时候,压低声音安慰自己两句——这就够了。
可是,怎样才能见到军医呢?
顾云章不敢直接向葛啸东要求去见军医,不过这天傍晚,他发现自己的脚踝被镣铐磨破皮了。
这给了他一个暗示。
从这一晚起,他每在入夜之后便偷偷用指甲去抠那破皮处的嫩肉——这当然是很疼的,然而为了见到军医,他紧紧咬住被角咽下呻吟,含着眼泪无声的自残。
他知道葛啸东不愿让外人见到自己,所以普通的轻伤是不足以让对方唤来军医的。
一周之后,顾云章的脚踝处溃烂出了一圈血槽。
脓血流在了被褥上,顾云章这才向葛啸东发出了求救言语。葛啸东先前也不曾注意过这一点,如今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赶忙就找钥匙为他开了手铐脚镣,随即急急忙忙的出去叫人找军医过来。而在军医出现之前,他又给顾云章套上了一条裤衩。
顾云章趴伏在床上,心情又痛苦又快乐的等待着。
半个小时后,院门果然响了。
顾云章满怀期盼的立刻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门口。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背着药箱的白胡子老头。
顾云章愣住了。
葛啸东留在院内和白喜臣说话,房内就只剩下了顾云章和白胡子老头。
老头子很干净和蔼,就像军医那样友好,把顾云章称作“小娃娃”。搬了个板凳坐在床边,他将顾云章的一只脚拉扯过来,随即打开药箱拿出那一套家什,用个浸透酒精的棉球给那伤口消毒。
顾云章沉默许久,最后坐了起来,盯着那老头子问道:“圆脸的哥哥呢?”
老头子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圆脸的?小林么?”
顾云章不知道军医姓什么,只好又重复了一边:“脸圆圆的,年纪不大。”
老头子笑了:“那就是小林。你个娃娃还晓得小林吗?他这一阵子都来不了啦,团长给他放了假,他回老家娶媳妇去啦!”
顾云章的脸上并没有神情波动:“那……他还回来吗?”
老头子一点头,险些把老花镜从鼻尖上点下去:“回来,不回来挣薪饷,难道留在老家种地去?”
顾云章又问:“他老家在哪里?远吗?”
老头子摇了头,把刀伤药粉小心的倒在纱布条上:“不远,就挨着青余县。小林家人口多,四世同堂,要办喜事,非得回老家不可。”
老头子是经过世事的,既然知晓顾云章的身份,那就绝不乱说乱讲。用纱布条仔细包住伤口,他又嘱咐了几句养伤事宜,而后就拎着药箱离去了。
顾云章伸长双腿坐在床上,无言的怔了许久,后来忽然一哆嗦,一颗泪珠子就从眼中滚了出来。
他忍受了这许多苦楚,每天夜里几乎是用指甲在挖自己的肉,就为了能见军医一面。可是军医回家娶媳妇去了,他白受苦、白期盼了!
顾云章脑中的那根弦绷到如今,终于不堪重负的断裂开来。他崩溃似的倒在床上,随即翻身把脸埋进被褥中,忍无可忍的痛哭起来。
葛啸东和白喜臣交谈一番后,见军医走了,便也回到房中。
进门之后他很惊讶的发现顾云章在哭泣,双脚脚踝倒是都被包扎好了。
“哭什么?”他站在床边莫名其妙的问:“非常疼?”
顾云章抽抽搭搭的趴在床上,并不理会他。
葛啸东有点摸不清头脑,不过很愿意趁机奉献出一点爱心。单腿跪在床上,他伸手去拉顾云章,同时尽量温柔的说道:“云章,怎么了?到我这儿来。”
顾云章满面泪水的回身扬手,使尽浑身力气狠狠的抽了他一记耳光:“走开!”他用他那正在变声的嗓音愤怒的吼道:“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