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米的阳光(136)
有一些回忆,悄然出现。
他想起911那天,自己在费城接到的她的电话,那时候小姑娘紧张的不行,叮嘱他千万不要乱跑。他答应了,但结束通话后,就离开费城,独自开车前往出事的纽约。
这就是男人的口是心非。
“希望别再出事了,”纪忆攥住他的手指,将他的手臂拉近,去给他擦手,“天下太平多好啊。”季成阳衬衫的袖口没有系好,隐约露出了一道暗红色的伤疤。
纪忆忽地一慌,想要去看清楚。
他捉住她的手,没让她再撩自己的衣袖。
“是在伊拉克受的伤吗?”她更慌了,仰起头。
季成阳垂眼看着她的脸和紧攥住毛巾的手,轻描淡写地解释:“有些弹片擦伤,还有在战壕躲避炮弹时,被金属刮伤的。”他并没有说谎,有些外伤确实来自初期的采访。
“让我看看,”她怔忡地盯着他的手腕,看着袖口深处,“迟早……要看到的。”
这种事的确避不开。
“看可以,别被吓到,”季成阳的声音有些低,声音轻松且平静,“也不许哭。”
她胡乱答应,将毛巾随手放在水池边。
季成阳挽起了衬衫的袖口,拉到了手肘以上,就从手腕开始,暗红色的伤疤横跨了整个手臂内侧,这样的位置太触目惊心,轻易勾勒出一个鲜血淋漓的画面。余下的都是不规则的伤疤,盘踞在手臂外侧、手肘。
这还仅是右臂。
纪忆想压住鼻端的酸涩,却得到相反效果,眼泪一涌而出。她不敢抬头,就这么握着他的手指,肩膀微微抖着,无声哭了出来。
她忍不住,完全控制不住。
季成阳能看到的只是她柔软的头发,还有其中露出的小小的耳朵。耳垂很小,单薄,和他一样,照老一辈人的说法,耳垂越是轻薄小巧的人越是没有福气,命运多舛。可他并没有流过多少眼泪,好像都双倍加注在了她的身上。
季成阳将自己的衬衫袖口拉下来,伸手去扶住她的脸,手心马上就湿了。
真哭了。
这恐怕就是……女人的口是心非。
“男人又不怕受伤,”他拨开她的头发,吻住她的小耳尖,“就是难看了些。”
根本就不是难看的问题……
她想追问,耳朵忽然有些热的发烫。
小小的耳廓被他含住,轻轻在牙齿间折磨着。
想躲,没躲开,他的唇就沿着她的耳垂亲吻到脖子一侧,还有毛巾领口露出的小小锁骨上。她胸口剧烈起伏着,仍旧在低声哭着。季成阳的动作起初有些激烈,后来慢慢就停下来,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忽然笑出来:“小泪包。”
沙哑的,无奈的,也是温柔的。
纪忆被他的温存迷惑,和他对视。
“遇到什么事,都要先哭一鼻子……”季成阳再次靠近,想要吻她。
纪忆躲开,鼻音浓重地追问:“还有,还有多少伤……”
何止泪包,只要一哭就哽咽,喘不过气,说话断断续续的。
这些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变。
“还有多少?”季成阳陷入短暂的沉默,他没想过要欺骗或是隐瞒,只是想挑个合适的时机讲出来,是什么让她忽然想要如此探究事情的真相?因为刚才暖暖父亲说的那段话,刺激了她?纪忆看着他的眼睛,看不到漆黑眼眸后的任何情绪波动,更慌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不能骗我……”
“我切除过部分肝脏,大腿重复骨折过三次,免疫力比一般人低,也不能多做走动,”他将无可避免的身体所遭遇的创伤,尽量用最简短的表述方式告诉她,“所以以后别说战场,连普通国内采访都很难完成。”
“还有……”他略停顿几秒,说出了让他始终犹豫不决的原因,“根据医生的诊断,我以后有孩子的概率非常低,几乎是不可能。”
她的心彻底沉下来,已经哭肿的眼睛,很快又红了:“为什么这么晚告诉我……”
“这次去美国,又做了一次彻底检查,这是最后的结论……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
她躲开他的目光:“我说的是你受伤,不是……那个。”
他沉默良久,说:“你还不够成熟,不知道孩子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
“我是要和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要,”她抽泣着,紧紧咬住嘴唇,厚着脸皮去争辩,“要生孩子,才和你一起。”
从他回国到现在,自己究竟都在想什么,她恨极了,恨极自己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