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起(43)
他跟著衣服说了半路话,到了唐竹林那个旧楼里的家时,唐竹林见到他,还傻了眼。
眼前高大的青年风度翩翩,轮廓深遂野性,哪是平时见到的那个像煤灰堆里爬出来的模样。
唐竹林,唐竹林的病母,还有锺苟这三人好好吃了顿年夜饭,走的时候,唐母嘴里还唠叨个不停,说小锺这模样,找个啥样的媳妇都找得著啊。
锺苟这话在饭桌上从唐母嘴里听了好几遍了,走的时候再听一遍,也高兴得很──他媳妇他早就找著了,别提有多好了。
这老太太,眼见力可真好!
锺苟一顿饭跟人吃得高高兴兴的,只是走到半路,脸就又沈了下来。
他脱了身上张欢华的大衣,抱在手里,蹲在路灯下抽了好几支烟──烟都是廉价烟,呛人得很,抽了几支抽得他噪子都疼。
抽完,还是忍不住,想拔浦志成的号码。
但又不敢拔,怕被那些监视浦志成的人知道。
於是三十大晚上的,他硬是下了狠心打了辆车,让车开了一段落,然後又走了一个半小时的路,翻过了浦志成家的後墙,在人家家里都因乱闯入的人惊慌不已的时候,他看著惊讶看著他的浦志成的眼都红了,问:“他好不好?病好了没有?”
锺苟心里苦,他老觉得张欢华进了那个地方,日子总不会好过──他又帮不上什麽忙,又不能进去好好照顾他,大过年的,他吃好喝好,却觉得心里闹得慌,闹得比心如刀割还难受。
浦志成看著他那样子,半晌无语。
後来他们在浦志成的书房相对无言抽了半会烟,最後锺苟抽完手头的那支就说:“我先回去了,你外头看著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在交班。”
交班的时候好糊弄过去,不会有人察觉到他来过。
浦志成纳纳,看著他,涩言道:“这个时候是真见不到他,你再忍忍。”
锺苟点头说:“嗯,我忍。”
除了忍,他想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锺苟觉得自己太无能,但也只好如此。
他除了好好挣钱,让张欢华出来有好房子住,有很多的钱败家,其它的,他现在什麽也不能去做。
锺苟觉得吧,可能张欢华把自己的狗屎运全渡给他了,自己去遭罪去了,害他这个捡了狗屎运的,日日不得心安。
他本来要做牛做马报答他的,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沓无音信。
锺苟觉得以前他真他妈的太天真──怎麽会觉得,只要有张欢华,他就拥了全世界呢?
看看,现在人没了,他妈的他过的是什麽日子?
锺苟回到他的仓库兼工作室,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他还是没有一点睡意。
仓库的货堆得更多了,他那种折叠床占据的位置也更狭窄,他又长高了不少,折叠床装不下他,他睡著的时候一般要把床搭到旁边堆积的比较积矮的货物上。
他伸著腿躺了半会,闻著大衣的气味──味道其实不重了,毕竟主人已经大半年的没穿过它了。
过完年,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张欢华的生日了,锺苟闻了闻衣服的味道,想起去年他给张欢华做的饭。
张欢华很喜欢他做的饭,吃饱了,就算有剩下的,也会对他说,给我装便当里,我下顿吃。
到了生日那天,他做多少,张欢华也会慢条斯理地全吃下。
张欢华对他是真好,他要做什麽,都让他去做,不让他感觉他是个无用的人。
有时候他明明做了一件他觉得是小事的事,例如他们出去遇见流浪狗,他会把嘴里刚刚塞著吃的东西掏出来放到狗嘴里的时候,张欢华都会给他一个温和激赏的微笑……那笑容里,让锺苟觉得自己确实像个人──他让张欢华觉得骄傲,也觉得自己确实在被人喜欢著!
张欢华喜欢带他出去玩,哪都带去,见他闻名於世的导师,见他认为是朋友的人,甚至是他私人的会计师,他也会跟人介绍说:嗨,我家的小朋友。
他冷漠得像冷极的光,但他又慷慨得像无边无际的天际,总让锺苟觉得惊奇又崇敬。
他给予他所有的一切,却又会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该得的──事实上,锺苟从一开始再清楚不过,这都是张欢华所给予他的。
他看得清,知道自己一辈子只能追随同一个人。
在最初相识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大年夜锺苟回想了有关於张欢华的一切。
那个人在他脑海的面目一点也没有模糊,清晰得就如上刻才见一样。
想到天明,人也想傻了,愣了半会,也没再去睡,大年初一,他揽起袖子又开始清货了起来──他确定干完这月的这单,他已经攒够了能买幢好房子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