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163)
母亲病得很重……心血管病突发,一直都在抢救室。
她收养的孩子看著我一个一个哭得惨兮兮地叫著哥哥,哥哥……小的那个哭得在我腿上剧烈哽咽著不肯离去,叫著妈妈……其实也怕她真消失了,三个其实已经长大的大小孩围著我哭著闹著要妈妈,我只能面无表情,无法告诉他们我比他们更害怕失去她。
我已经习惯装作……对谁都不那麽在乎。
同时,对我的母亲也一样。
我跟他们一样惶恐的……同时又面无表情地站在手术室外等著消息,衣服都湿了,一个一个在我怀里哭,我没法安慰他们,只能提供胸膛。
叔叔站在角落里,都不太敢看我……自父亲死後,他都不太敢正视母亲与我,不管我们意愿如何,他都无法原谅自己……他不是输不起,只是,输了他的母亲与兄长,这是他一辈子都解不脱的枷琐。
有些罪罚,不需要别人的原谅,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们已经帮自己定了无法解脱的罪。
对我们……无论生死,他都唯有沈默……,从那天开始,张家就真的支离破碎了,人的死亡就那麽几秒,但剩下的世界就是分崩离析,再也凑不成完整的拼盘。
我也一样……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但又如何,自己的罪孽自己背负,要了他……连同他的一起背负,都是我自找的。
不管何人说我自茧自缚那又怎样,不知善,怎知恶?不知疼……怎麽会知道痛?
我依旧厌恶著陈东……在他的世界里,没什麽不可以忘却,没有什麽不可以替代……他依旧在某些方面无知得像个孩子……
可那又如何……我选择了他,就算厌恶又如何?我又不能真正舍了他,他不懂的,我都得替他背负。
不过如此。
人生再承受点也不过如此罢了。
母亲没有彻底清醒过来时叫的是父亲的名字,面容酸涩又欢欣,喃喃自语著那刻那老去的脸孔就像小女孩那样雀跃……
她曾经年轻,曾经与父亲相爱,生下我照顾我们……然後也失去丈夫……到这一刻,为她其实一刻也没有忘记的丈夫,她又得抹去所有疲惫面对我。
她睁开眼,叫我:「健健……」
我靠近她,说:「醒了?」
她说:「你爸爸说,要让你高高兴兴的……」
她摸著我的脸,然後说:「你高兴吗?」
我很认真的想,然後诚实回答,「还好。」
「这样就好。」她欣慰地笑,又在麻醉药下闭了眼睡去。
我撇过脸,睁著眼睛看著外边的天空,灰蓝灰蓝的一大片,让人看不太清楚。
大小孩们乖乖地看著我们说话……看著她睡去,轻声地在旁边叫著:「妈妈……」
那前一刻这几个小孩的悲痛在得知她没事之後的完全平静,此时又睁著那想得到抚慰又想疼惜眼前病著的母亲的眼相伴在她身边,似乎比起我,他们更像是体恤母亲的孩子。
我从小都是个怪物……只是从他们身上自私地攫取养分,却从没让他们真正地快乐过……
陈东
张健走的那天,脸冷得特别厉害。
昨天他在看文件,我凑过去说,你尝尝这个,我特地带回来的,爷给赏点脸……
然後他不想被打扰似的下意识地给了我个笑脸,看得我愣是看了大半天,最终被他瞪了一眼才回过神。
我说:「你要对我多笑笑。」
他什麽都没说,拿了文件就又挪地方办公去了。
晚上时,我说,你做饭给我吃吧,我有点饿了。
他就放下手中的文件,帮我去做了。
晚上我吃得有点多……事实上我帮他做的全部填下了肚,一点渣都没剩……然後我就看著他笑,等著他再回给我一个笑。
他没有,但那天晚上他乖乖地躺在我的怀里,我捏他的耳朵,然後抚摸他的肚子,我吻著他的背脊……他都会颤抖,然後反过身抱著我,闷声地哼著……很好听的声音,每次听著我都觉得心满意足。
第二天早上,他叔叔打电话,不到一分锺,他在我怀里一秒锺都没有再停留就到了地上,然後他的脸冷得就像冰天雪地,一点感觉都让我感觉不到。
我又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了,只知道,他不高兴,他……还有一点悲伤。
他匆忙地收著东西,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我想问……但问不出口,每每他这个表情时,不知怎麽地,什麽话我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