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乌托邦(90)
太阳底下其实没有新鲜事,过去发生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当然也会再次过去。
秋水好像还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也还是说话十分耿直。
黎簇问他话他就答话,建议他最好抽个时间去医院做个检查,他点头。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黎簇让他去睡觉,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小声说晚安。
黎簇对他点了个头也说晚安。
这倒能称得上相敬如宾四个字,黎簇对此有些哑然失笑。
他不知道的是他们这种相处方式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知道秋水现在拽着一根名为“黎簇”的稻草,他在黎簇面前认真听话地做一个可以被人喜欢的好小孩,要听话、要温和,要把心里面那些不应该存在的负面心思全部抛弃,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自卑又自负、尖锐又圆滑、还谎话连篇的人。秋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展现在他面前,摊开自己柔软的肚皮,很认真地在想着——肚子很柔软,请你摸一下。
黎簇其实并不知道秋水这个时候是这样想的,他只是在日后相处的日子中逐渐感受秋水性格逐渐“顽劣”,诚然这并不是一种负面的转变,撇开糟糕的视角限制而纵观人生来看的话,那是秋水糟糕的自我意识跟他自身终于和解,他认清了自己,也总算是喜欢上了自己本身才得到的成果。
而对于黎簇来说,他对此唯一做出来的一件事情只有陪伴而已。
黎簇不知道秋水的很多事情,但是秋水却知道黎簇很多他以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对方在自己喜欢上他的那个瞬间以及以后很多个瞬间其实都没有喜欢自己,至少不是自己所想的这种喜欢;再比如对方很喜欢笑,对人温柔,其实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的表情不是在传达感情,而只是在做表情而已。
秋水从小见过了很多种神情跟眼色,他对于自己察言观色的本领挺有信心,但是对于黎簇从没喜欢上自己开始缓慢转变成喜欢自己,这之间的过渡有些茫然。
他人生的前十八年活在一种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愧疚里面,这种愧疚把他割裂,每当这种愧疚在他大脑中冒了个头之后,另外一个他自己会十分迅速地占领他的大脑,而后用暴力把这种愧疚狠狠地砸进地底下,等到他在几年时间让这两种情绪都安全地存放在自己大脑中后,黎簇再看他的眼神已经不是他十八岁中秋节的某个午后时那样饱含怜悯。
不是“你辛苦了”的这种怜悯,而是“秋水,把你的猫管好”这样的埋怨,黎簇对很多人都温柔,在他身边工作了很多年的助理、家里的舅舅舅妈、在沿海城市已经重新组建家庭了的亲生父亲,但是他只对秋水发小脾气,会在秋水工作长时间没见接到秋水电话笑问:“想我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又会十分自得地回上一句说:“继续保持。”
而在这转变之间发生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秋水并不太清楚。
这件事情当然黎簇自己本身最清楚,他从小就生活在一种毫无道理的紧绷生活坏境中,他的性格跟他亲妈一脉相承,未成年时候比较霸道,宁折不弯。遭遇了那场十分糟糕的事情之后,受了打击好长时间没回过神来,但是他聪明,遇事能够举一反三,还可以追根溯源,花了好几年时间觉得自己这继承自自己亲生母亲的性格很有毁天灭地的迹象,他反省自己,改变自己,让自己变成三十岁的黎簇。
遇见秋水是偶然,某种程度上或许也说是命运吧,他出现在黎簇的生命中,留在黎簇的生命中,像是一根丝线一样让黎簇把自己前三十年的人生用另外一种方式修补起来。
对于秋水来说,他做的事情就是呆在黎簇身边而已。
从十八岁到二十多岁,再到以后三十岁、五十岁八十岁的人生,他们需要做的、且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互相陪伴而已。
这些事情他们现在都不知道,没有人能够开上帝视角来观察自己的人生。
黎簇只能在初秋清晨的八点多钟睁开眼睛,回想一下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随后从床上走下来,他拉开房间的窗帘,窗外的阳光就十分猛烈地撒进了他的房间里面。他住在十九楼,房间里装的是个很大的窗户,从窗户望过去,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日光下面。
黎簇回身整了整自己睡觉的被子,从房间里走了出去,秋水正站在阳台晒衣服,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眼,他对着黎簇笑:“早上好。”
黎簇看他:“晚上没睡好吗,起得这么早?”
秋水胳膊上正搭着一件衬衫,他闻言侧头看向黎簇,认真开口道:“你昨天晚上说让我早起做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