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璋(29)
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的再怎么说,也不用饿肚子不是?
他将脑袋深深地埋进掌心。
今天,就到出院的时候了。
他知道自己只要站起来,出了这间病房,从此整个人生都会不一样。
那种在帝都包间里承受的屈辱,那种在琳琅酒店套房里经历的痛苦,从此就会如污泥一样,缠缚住自己每个毛孔,让自己艰于呼吸。
但没办法,就如他小时候常常哭泣,为何别的孩子有爹妈,他却要在一对亲戚中像个皮球一样被提来踢去,看尽别人的冷脸。
没有办法,命运从来只给他一条路,无从选择,要么这么走,要么,就只能不过了。
可你不能不过了。
周子璋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慢慢站了起来,慢慢的,像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人一样,动作笨拙而呆愣地,转过身去。
“周先生,可以走了吗?”霍斯予的助理带着两名保镖,拎着他那点东西,训练有素地问。这个助理姓陈,三十岁上下,退伍军人,办事精明利落,跟了霍斯予好几年,知道霍斯予什么德性,对这个不幸的男人有了点滴同情,口气上不由放缓了些,尽量微笑说:“五少吩咐我将您直接送新屋去,您看,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周子璋一辈子也没谁对他说一个“您”字,此刻听来尤为嘲讽,他垂下头,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陈助理笑说:“那您跟我来,车子已备好了。”
周子璋默然不语,乖乖地跟在陈助理身后,两名保镖尾随着,一路上陈助理待他神情客气,不知道的人,倒仿佛以为哪里来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周子璋承受着周围窥探好奇的眼光,脸色发白,羞愧到几欲无地自容,只能咬紧牙关,垂头跟着陈助理一声不响。陈助理似乎知道他的窘迫,回头安抚地笑了笑,抢先一步护着他步出医院。
门口早停好霍斯予那辆黑色闪亮的凯迪拉克,陈助理替周子璋开了车门,说:“周先生,请。”
周子璋咬着唇,手搭在车门上,却一动不动,脸色越发白了。
陈助理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低声温和地说:“还是上车吧,都到了这一步了。”
是啊,都到了这一步,周子璋心里痛得麻木,抬起眼,周围熙熙攘攘,俱是来去进出这所医院的人。人声鼎沸,仿佛这些嘈杂都汇聚成一片刺耳的声音,这些声音都迫使他走向那唯一的一条道路。
“走吧,周先生。”陈助理轻声而坚决地说。
周子璋攥紧车门,手用力得发白,却终于慢慢的,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松开,重重垂落。然后,低头无比配合地钻入车厢坐好。
陈助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关上车门,绕到前面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对司机说:“开车吧。”
这套房子,显然比周子璋能够想象过的好房子,还要好。
他从记事来就没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不是不想,而是成本太高,安置不起。但周子璋也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曾经幻想过等收入安定了,有好女孩愿意跟自己共度一生,那未改会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他的收入状况自己清楚,从来没敢奢望过什么,对未来的房子所有的勾勒,也不过是一堆书,一个宽敞的写字台,一张舒服的床,一个干净的厨房,一个会等着你回来,或是你会等着她回来的人。
但这套房子,远远不只这些。
难得的是整体格调文气十足,丝毫没有令周子璋放不开手脚的那种时尚或豪华气氛。家具是橡木做旧的北欧风格,款式简单厚实,地上铺的地毯花色淡雅低调,就连客厅里摆放的落地灯罩,都选了纹样质朴的花纹。最难得的是,采光好的向阳屋子有两大个空空书架和一张舒服的阅读椅,周子璋愣愣地看着,手摸上那橡木书架,突然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陈助理不动声色地看着,微笑着说:“这是F大学术书店老板的电话,我去打过招呼了,他会将每季的新书书单给您送过来,您只需勾些自己需要的,他会派人送货上门。相信,您很快就可以填满这些架子。”
是啊,设想得多么周到,只是,如果不是以那样肮脏的买卖为起点。
周子璋猛地握紧拳头,半响,才松开,哑声问:“他,他也住这?”
陈助理哑然失笑,说:“当然不是,五少应当很忙,只有空下了才会过来。至于要不要在这过夜,这我不能替他回答您。”
周子璋脸上又红又白,呐呐地问:“那,他如果不在,我,我可以不住这吗?”